而這輛車隻要撩開車簾,便正能對著方才撈出浮屍的河岸。


    車外的內衛刻意壓低了鬥笠帽沿, 低聲靠在車邊迴稟道:「協領大人, 那屍首已經叫五城兵馬司撈了,眼下有人肯認。」


    「屬下皆是按照老規矩辦, 那屍身容貌毀得徹底, 也的的確確是水淹喪命, 旁的人絕查不出咱們十三司經手的痕跡來。」


    未幾, 車簾後才伸出一隻白皙纖長的手,將簾子撩開一條縫隙。


    「地牢中的進展如何?」


    聞得此句,車邊的人便又繼續稟道:「已經連夜在審了,可還是不願意交待。」


    車中的臨遠的輕輕撩眸, 手也跟著頓了頓。


    車外的內衛見狀, 不由得神色一僵,忙不迭道:「屬下無能, 還請協領責罰。」


    「我不是來罰人的。」臨遠淺聲,「你跟著我多久了?」


    「稟協領, 屬下入十三司已有一年。」


    「不對。」臨遠的麵絹下傳來一聲輕輕的嗤笑, 「是十一個月二十七天。」


    「這麽長時間,你還沒分清什麽該做, 什麽不該做。」


    「當真覺得無能就去想辦法, 我要的是解決問題, 不是罰你,別的協領興許喜歡這話,我卻最不愛聽。」


    「是人總有力不能及,誰都可以犯錯,但不要自作聰明,更不要偷奸耍滑。」


    被看穿心思的內衛旗官瞳孔一縮,連忙俯首:「屬下慚愧。」


    臨遠這才冷聲道:「去找銅釘,他不說就釘他的掌心,再不說便釘旁的地方,人身上有的是位置,等幾十根釘子下去,再給他一根一根拔/出/來。」


    「想用銅釘穿耳還是灌頂,你們自己看著辦。跟著軍中叛徒助紂為虐,到處坑害旁人性命的,死了也沒什麽好心疼。」


    「是。」


    「屬下即刻去辦。」


    臨遠這才又道:「這地方久留無益,既然屍身已被認走,便早些離開為妙。」


    他撩著簾子的手正要撤去,眼前卻忽然橫出一隻刀柄,高高挑起了他麵前的車簾。


    冷風頓時迎麵撲來,臨遠隻好下意識側過眸子避了避。


    車外的內衛見狀,登時便要拔刀:「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


    然而不等嗬斥的聲音落下,一塊令牌便被拋進方才朝臨遠稟事的旗官手中。


    那是十三司的令牌,上頭的職位身份自也鏤刻得清清楚楚。


    十三司中職級分明,十二個協領各司其職,是令主下頭擁有最高支配權的人。


    協領手下再各轄有旗官無數,分為總旗和小旗。


    故而即便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十三司的旗官也知道任在協領位上的人,於他們而言,具有絕對權威。


    小旗官先是看到「奚淮」兩個大字,又看到牌子背麵的「協領」二字,不由得神色又是一慌,忙拱手行禮:「原來是奚淮協領大人,屬下失禮。」


    臨遠聞言,卻隻不動聲色地迴眼凝著車外的人,並不做聲。


    「真巧,臨遠協領也在此處?」


    奚淮言罷,便不再管顧臨遠,逕自登上馬車,坐在臨遠對麵。


    臨遠不置可否,卻還是將目光緩緩挪到了奚淮身上。


    四目相對時,臨遠才看清當初同自己在幹清宮偏殿中擦身而過的協領奚淮。


    他們穿著同樣的麒麟袍服,披著同色的鬥篷,可奚淮的眉眼乍看起來卻分外冷峻,他的身形卻顯然較臨遠更加高大,才入馬車,便能讓臨遠察覺到明顯的壓迫感。


    臨遠不禁輕輕壓住眉頭:「我們很熟?」


    奚淮哂笑:「現在不熟,日後也會熟悉。」


    「令主知道你這裏缺人手,這才下令命我來,幫忙。」


    臨遠眉心微蹙,卻又很快釋然:「人在地牢,是個嘴硬的。」


    「早晚會撂,奚淮協領若不放心,大可同我一道兒迴地牢去瞧瞧。」


    奚淮聞言,卻輕輕挑眉:「既然地牢中還有人,那臨遠協領為什麽會來這?」


    「讓我猜一猜,鷺河對岸撈起來那浮屍,是你幹的?」


    「你一定殺了梁國公府的熟人,對不對?畢竟,我方才瞧見了裴三。」


    臨遠撩眸,警告的視線登時梭巡在奚淮身上。


    奚淮卻不以為意。


    「誰不知裴三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紈絝?如今竟也能看到他這樣的德性。」


    「實在有趣。」


    臨遠漠然聽著,卻也毫無反應。


    他聽著裴恭痛不欲生的慘狀。


    又聽著裴恭孤身為他討要死後的名聲。


    他隻恨不得塞住奚淮的嘴,恨不得把麵前的奚淮一腳踢下馬車,可奚淮扯著令主的大旗,又是皇帝親信,他一時卻也沒法子隨心所欲。


    於是臨遠隻能輕輕靠在車壁上闔眼,不再理會奚淮。


    馬車之所以停在河對岸,正是因為他不想看見裴恭。


    那根帶著狼牙的紅繩是他親自拴在死屍身上的,因為他知道,裴恭一定認得出來。


    他忘不了裴恭從西山屠狼救他,更知曉裴恭是花盡心思力氣才為他穿出那顆狼牙,可他還是不假思索地將紅繩從手腕上褪了下來。


    「你可知?我瞧著裴三那模樣,半點不亞於地牢裏關著的那些人。」奚淮饒有興致地勾起唇角。


    「動動手指頭就能令人苦痛至此,臨遠協領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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