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得到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可他不能要,還必須狠狠摔在地上。


    方岑熙隻能在臉上綻出深深的笑顏,掩起眸中多餘的神色:「多謝三爺。」


    「還有一件事,內衛知曉宣府衛的叛徒進了京,想來裴總兵身邊也早已經潛了十三司的內衛,大可從宣府衛的人開始查。」


    「這是場徹頭徹尾的構陷,稍有不慎定是萬劫不復。」


    「務必謹慎才好,萬不能再衝動行事,十三司在暗……不好對付。」


    裴恭笑著點下頭:「囑咐得如此仔細,你果真是想與我絕交不成?」


    「無妨,都沒關係,說得清清楚楚也好。」


    「咱們,各自珍重,日後若有喜事,別忘再叫我吃杯水酒。」


    裴恭最後又俯下身搓揉幾把白浪花的長毛,瞧了瞧這甜水巷的小院。


    月色已然掛上了梢頭,耀得滿院都像是蓋了層清淺白紗。


    方岑熙坐在窗前,像個謫仙人似的蘊著淡光,襯得周遭都黯淡下去。


    流銀似的月色緩緩在他麵上流淌,照得他的鼻樑越發直挺,微垂的眉目也好似漾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裴恭分明靠方岑熙靠得很近,卻不知為何,仍是覺得麵前的方岑熙,與他隔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於是裴恭披著滿身月光起身。


    「岑熙,有你這個朋友,很好。」


    「你手上的傷,要記得好好抹藥。」


    ————————


    旦日。


    梁國公府。


    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酒的緣故,裴恭醒來時還覺得頭疼欲裂。


    隻有小妹裴思齊一疊聲地喊他:「三哥,三哥。」


    「爹早晨進宮,迴來便拉大哥道書房說話,到現在還沒出來。」


    「你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裴恭強打起精神,依著小妹的話去書房裏尋父兄。


    才進門就迎上樑國公一句:「皇上未允裴家扶棺迴京,老二總得先入土為安,不能一直這樣停著靈。」


    裴宣皺眉:「這怎麽能行?難道要讓令謹背井離鄉,就這麽葬在宣府?」


    「爹,絕對不行。我寧肯拚了這條命,也要讓令謹的屍首迴到順天。」


    「是不是二哥的冤屈一天洗不清,屍首就一天無召不得迴京?」裴恭麵無表情。


    「爹,大哥,咱們就這麽一直被動下去嗎?」


    「你懂什麽?少添亂。」梁國公連進了宮的圓領蟒袍都還沒有換下身,隻是若有所思地坐在書房正中的圈椅上,「這事哪有你想得那麽好查?」


    裴恭沉聲:「是因為摻和了十三司,所以爹不敢對付?」


    「爹,陛下若是鐵了心要除咱們裴家,咱們就這麽一味退步,便能躲得過麽?」


    裴宣闔著眼,深深嘆下一口氣。


    裴恭所說的言語,何嚐又不是他的心裏話?


    二弟裴英自幼懂事,年紀尚小時便知替他分擔照顧弟妹的責任,也正因如此,得到他這個大哥的關照是最少的。而在裴宣征戰邊疆的七個年頭裏,裴英也未曾讓弟弟妹妹們受過半分委屈。


    待到裴宣墜馬跛傷,裴英又替他挑起了領兵衛疆的重任。


    這個二弟麵上雖然待人冷淡,可卻從來沒有半句怨言,實在堅強得讓他這個看慣了生死的大哥都心疼。


    故而說來說去,裴宣這輩子最虧待的家人,毫無疑問就是裴英這個二弟。


    這麽多年來,裴家的兒郎一個接著一個隕落,如果父親和自己的還能夠解釋為巧合,那如今裴英又該怎麽說?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還能是裴家犯了沖不成?


    裴恭便又道:「我們抓宣府衛的叛徒那晚上,是內衛協領臨遠搶先動的手,我們還為此起過衝突。」


    「十三司如何知道宣府衛的事?究竟是二哥身邊混進了內衛,還是咱們梁國公府上從一開始就埋了內衛的眼線?」


    梁國公眉頭一皺,登時側目看向裴恭,目光深邃而又犀利:「是誰與你說的這些話?」


    裴宣撩著父親的舉動,也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來。


    裴恭眸色淡淡:「此事不需要誰與我說,不過是常理推斷而已。」


    梁國公聞言,不由得嗤笑出聲:「我們老三什麽時候有了這種腦子?不像。」


    裴恭也不氣,更不像以往那般逞強強嘴,隻是不疾不徐道:「我可以把那個人挖出來,也一定要挖出來。」


    「公道不是天賜的,得靠自己掙迴來。」


    裴宣也泠然道:「先前宣府派來的幾個人,我便看過底細。」


    「我也疑過此事,那幾個人中,有兩個是順天出身,儉讓說得不無道理。」


    梁國公看著兩個兒子左一句右一句,便自顧自笑道:「老三大了,我這個當爹的也管不住了。」


    「爹老了,不如你們。咱們既然是休戚與共的一家人,你們就隻管去查,我梁國公府不能惹事,卻也不能怕事。」


    「唯有一件事。」梁國公冷颼颼的眼神瞟到裴恭肩頭,「你先前不管不顧地去救大理寺的那個方評事,實在太過衝動。」


    「方家在建州惡名滔天,他的確無辜,能入仕也固然是有本事。可是浸淫在這種環境裏長大的兒郎,必然心思深沉,難以捉摸,他和你不是一類人。」


    「你不該同他太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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