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一步,就憑你一個人,你救得下誰?你這分明就是飛蛾撲火,以卵擊石!」


    裴恭垂著眸子,不動聲色且畢恭畢敬地聽著裴宣的訓斥,沒有半點從前那桀驁不馴的影子。


    可饒是如此,他眼中的神情卻是依舊,看起來半絲也不肯服軟。


    他並未像往昔一般據理力爭,他隻是輕聲解釋:「岑熙是為了救人才會落在那些人手裏。方廉賣城,溜之大吉,害身為人子的岑熙流離失所身負罵名十幾年,這不是他的錯。」


    「宣府衛大軍遭叛覆沒,二哥重傷而亡,也不是我們的錯。」


    寒風輕易吹散了裴恭唇邊的白霧,卻仍舊吹不去裴恭眼中的執拗與堅持。


    「他究竟為什麽非得賠上命?因為他是非分明嗎?還是因為他心地良善?」


    「如今我們裴家為了明哲保身,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別人送命?」


    他扯緊馬韁,輕而易舉將裴宣從麵前拉開:「大哥,我最聽你的話,可你和爹從前都不是這麽教我的。」


    「他信我,這便是他予我的無價之寶。」


    「我要去救他,如果沒法視而不見一個好人枉死也算是闖禍,那這禍,我便非要闖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裴狗:老婆等我!


    第31章 我還該去哪裏,安放我的喜歡?


    陽光映著墳塚, 寒意卻還在不斷四合。


    方岑熙無法輕易趁夜帶著蔣三巧兒跑出村落,於是才放信迴暖閣,不想卻並未等到內衛接應, 反而遭村民和「大德」扒出了藏身之處。


    村民對早已化身「大德」的李司波言聽計從,而李司波好似也對建州倭亂知之甚詳, 以至於三兩句話就讓村民徹底信服了方岑熙便是為他們引來災禍的禍患。


    方岑熙於那緊要關頭先放了蔣三巧兒跑。


    他其實全然未及思索自己還能不能活命。


    他隻想著為蔣三巧兒尋個投靠的去處,故而才在最後時刻, 朝蔣三巧兒說出了梁國公府的裴恭。


    如此一來, 他自是毫無懸念地落在了李司波手中。


    作為放走蔣三巧兒的「罪魁禍首」,村民們對他的恨意自都是真情實感。


    他們盼著方岑熙去死, 以便於無常不會再一次降罪於五村。


    方岑熙已經不大記得自己是被怎麽折磨到死去活來了。


    他隻知道自己被綁得太緊, 以至於手指早已經失去知覺開始發麻, 他卻沒有絲毫動彈的餘地。


    四周隻有無盡的黑暗。


    他莫名想起香海西山, 想起那個不顧安危去尋他的裴恭了。


    人會習慣於被照顧,他好像也不例外。


    時辰緩緩流過,他努力匯聚著意識。


    可他的眼前卻仍是越來越昏昏沉沉,直到最後, 麵前便又是往常那番夢魘襲來。


    「臨遠……」


    「臨遠……」


    一聲聲悽厲的唿喚夾雜著嘆息。


    「臨遠……」


    長長久久從未斷絕, 好似鈍刀子般割人性命。


    循著那聲音的來源望去,隻見得一個血肉模糊人形陷在無限的夜色裏, 亂發披散,形同鬼魅。


    黏黏膩膩的血, 透著腥膻的味道, 在四周似浪一般到處翻湧橫流。


    眼前的場景,明明是他的家鄉建州府, 可卻比任何孤墳荒塚都更加毛骨悚然。


    「臨遠……」鬼影的手更是血跡斑斑。


    那是半隻殘缺的右手, 好似被什麽利器徑直削過, 隻剩下兩根露出白骨的斷指,掙紮著朝方岑熙越伸越近。


    方岑熙想躲,周圍的天地卻仿佛會收縮一般,越來越小,越來越有限,直頂住他的後背將他往前推去。


    他想念建州,他無時無刻不想迴到那裏去。可如今記憶裏的建州近在眼前,他卻隻能無奈地閉上眼不去看。


    未幾,殘缺的手指劃過他麵龐,揚起的血便直直濺上他側臉。


    那是溫熱的,帶著腥膻味道的血。


    方岑熙皺起眉頭,臉色也越來越白。


    順天府的冬日太冷了。


    能在這地方長眠不起,於他而言,也許反倒是一種解脫。


    ————————


    裴恭不知道所謂的「穴」是何處。


    可他有他最簡單粗暴的辦法——


    抓住那河橋村的村長,兩巴掌便能聽完前因後果。


    他還不忘將人綁縛在屋中,隨即才朝他們埋住方岑熙的地方趕去。


    墳塚已經封了土,上麵甚至還布有符陣。


    裴恭不管不顧地刨挖著上麵的黃土,價值不菲的刀鞘更是被他一下又一下鏟進土裏,又轉而揚起。


    他看起來好似是瘋了。


    好在沒過多久,他終於挖到棺角。


    那棺材是被豎埋進墳塚的,上頭貼滿了不知所謂的黃符。


    裴恭卻不管不顧,隻是手起刀落,轉瞬便劈去那棺材的頂蓋。


    借著那些傾撒進棺材的微微光亮,裴恭才看清裏頭的情形。


    方岑熙的手被極細的銅絲縛在棺內,遭他不肯就範地幾番掙紮後,銅絲已然勒入皮肉,那雙原本白皙纖長的手上,早已滿是結痂的鮮血。


    隻一眼,裴恭便沒有心思再慢慢挖下去了。


    他索性躍進棺材,隻想先托方岑熙出來。


    逼仄的棺材壓迫著活動的空間。


    他適應適應棺中的光線,才終於看清方岑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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