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官廨,庭院空蕩。


    後堂,侯君集正坐在長榻上,右手按在盧護一案的卷宗上,輕輕敲擊。


    聽完賀蘭楚石所說,侯君集疑惑的抬頭問道:“太子說,這件案子不用查了?”


    “太子說,這也是陛下的意思。”賀蘭楚石說著,忍不住的看了一眼堂外。


    “放心,後堂已經被我的親衛圍了起來。”侯君集搖搖頭,然後看向眼前的卷宗,沉吟片刻,還是將它放在了最後。


    賀蘭楚石終於鬆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太子說,這件案子已經了結,東宮不會再過問,希望嶽丈也不要再過問,這對嶽丈沒有好處。”


    “太子。”侯君集琢磨著太子的名字,這一次迴京,太子給他的驚喜是真的夠大的。


    輕輕點頭,侯君集又問道:“太子還說什麽。?”


    “太子說,他原本希望嶽丈能去更遠一些的地方任刺史,比如蒲州,比如蘭州,或者是代州,沒想到陛下讓嶽丈任雍州長史,而且還留著嶽丈的吏部尚書……”稍微停頓,賀蘭楚石低聲說道:“殿下讓小婿轉告嶽丈,小心行事。”


    侯君集輕輕點頭,仔細的琢磨著李承乾的話,隨即有些自嘲的說道:“賀蘭,你看到了吧,有的人雖然表麵上對你言辭激烈,但實際上卻是希望你好的,有的人,明麵上對你很好,但是,他卻親手扼殺了你的前路。”


    “嶽丈,小婿有些聽不明白。”賀蘭楚石下意識的說道。


    “免去我的吏部尚書,就等於高昌那件事徹底了結。”侯君集抬起頭,看向堂外道:“大唐以軍功立國,蒲州,蘭州,代州都靠近邊境,以我的能力,一年之後就能重新殺迴長安,重新坐上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的位置,而且很穩。”


    賀蘭楚石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如今,你嶽丈我雖然還留著吏部尚書的位置,但實際上吏部的權力,我能插手的很少。”侯君集的目光收迴到堂內,雍州官廨的後堂,他輕輕搖頭,說道:“雍州雖然是天下帝都,但這裏最重要的,是求穩,但求穩,就難出成績。”


    “嶽丈,陛下說是要勘磨品行,以守持正……”賀蘭楚石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侯君集冰冷的目光逼了迴去。


    侯君集輕輕搖頭,說道:“他還說,他會時刻看著我呢!”


    侯君集忍不住咬牙切齒。


    話說的好聽,讓他繼續任他的吏部尚書,還兼任雍州長史。


    看起來極為的重視,但實際上,卻是在死死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甚至是將他放在滿朝文武百官的視線之下,稍有行差踏錯,彈劾立刻就會來。


    到時候,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征那些老家夥,一個也不會放過他。


    甚至明麵上幫他說話,但暗地裏卻不停的拱火。


    皇帝那個人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表麵寬仁,內裏刻薄。


    看看薛萬鈞,因為兩個女人被發配到了平州,都快到遼西了,


    “與其這樣,真的還不如到西北再搏一搏。”侯君集忍不住的搖頭,越是在皇帝的眼前晃蕩,那些事情就越會不停的刺激他,反而不如離開,時間一長,他就會忘掉。


    偶爾想起,反而會想念,那才是侯君集的機會。


    “嶽丈!”賀蘭楚石在一旁聽著,一陣心驚肉跳,太子的話,沒有這個意思吧。


    “無妨,不過就是小心行事。”侯君集擺擺手,說道:“好了,你迴去吧,轉告太子一聲,他的話,我記住了。”


    “是!”賀蘭楚石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拱手道:“那麽嶽丈,小婿先迴去了。”


    “我這段時間會多在這裏,家裏你多照顧一些。”侯君集微微抬頭。


    “喏!”賀蘭楚石臉色不由得一跳,隨即拱手道:“小婿告退。”


    ……


    等到賀蘭楚石的背影徹底的消失在視線當中,侯君集這才猛然抬起右手,然後重重的一拳砸在桌案上。


    “砰”的一聲,巨大的震動讓桌案上的卷宗都震了起來。


    與此同時,兩本奏章也出現在了侯君集的眼前。


    侯君集咬著牙再度打開曾經開過一遍的奏本:“臣岑文本有奏: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不逾旬日,並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羅,恐海內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主於克敵,苟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擒虎,皆負罪譴……”


    “自掛網羅”,“唯錄其過”,“唯錄其過”,“雖貪可賞”。


    李廣利、陳湯,王濬,韓擒虎,那是些什麽人。


    李廣利,才能平庸,屢戰不勝,就因為他妹妹是漢武帝寵妃,所以才一直領軍,但最後,卻因為事涉謀儲,好不容易前線大勝,卻又突然轉敗,七萬兒郎死於草原,李廣利反而叛國投了匈奴,最後自己被滿門抄斬不說,匈奴人也沒有放過他。


    漢武帝征和四年,李廣利被匈奴單於殺死祭神。


    陳湯,西漢大將,雖然貪財,但也是令匈奴稱臣,喊出“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強人,最後因功被嫉,罷為平民,極盡流放,最後被遷迴長安而死。


    王濬,出身世家,博學多聞,容顏英俊,多謀善戰,以晉滅吳,天下一統,但被上司嫉妒誣告,為避猜忌,縱情享受,才得善終。


    韓擒虎,李靖娘舅,平定南陳,活捉了陳叔寶,使天下一統,但卻被人狀告放縱士兵,禍汙陳宮,雖然沒有怎麽樣,但之後,就調任涼州,做了涼州總管,三年而亡,年五十五。


    可他侯君集呢,才四十歲啊!


    岑文本的這本奏章裏,滿眼都是他侯君集的過錯,而皇帝卻寬宏大度的原諒。


    “雖貪”,“貪求”,“使貪”,“貪者”,“貪愚”,一個“貪”字,出現了五次。


    還有“過”,“罪”,“利”,“非清貞之臣”,幾乎要將他的罪名釘死。


    這讓侯君集這個從來不願認錯的人,痛苦的發狂。


    ……


    侯君集冷笑一聲,翻開第二本奏本:“臣魏征有奏:在朝群臣,當樞機之寄者,任之雖重,信之未篤,是以人或自疑,心懷苟且。陛下寬於大事,急於小罪,臨時責怒,未免愛憎……若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承風,舞文弄法……”


    侯君集臉上的冷笑消失。


    魏征雖然根本是在替他求情,但實際上,卻也是要他認下這個小罪。


    他侯君集若是願意認罪,又何至於今日。


    魏征是個好人,但是皇帝的迴複卻是“朕雖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難”。


    難,誰是難,他侯君集唄。


    不知不覺間,侯君集的臉色再度變得陰冷晦暗起來。


    ……


    翻開眼前的卷宗,看著雍州府關於盧護和崔千一案的判定,侯君集沉吟許久,最後忍不住的搖搖頭。


    盧護、崔千,這件事情明顯是還有首尾,但是如果連尹君那種人都查不明白,侯君集這種半吊子就更難查。


    更別說還有皇帝在上麵盯著。


    盧護,太子……太子,盧護……


    太子?


    這件事是在構陷太子,那麽是誰呢,當然是魏王。


    晉王。


    侯君集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半個月前李治在他的身側被人襲擊的事情。


    不,那不是襲擊李治,而是要對太子下手。


    魏王。


    侯君集的臉上忍不住的露出來笑容,他抬起頭,看向堂外,高聲道:“來人,去叫左金吾衛中郎將蘇定方過來。”


    “喏!”堂外聲音終於響起。


    ……


    “……殿下,出事了。”李安儼腳步匆匆的步入崇教殿,殿中正在和於誌寧、張玄素商討政務的李承乾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殿下,要麽老臣先迴去?”於誌寧微微拱手,就要告辭離開。


    “不必,於師。”李承乾擺擺手,然後看向李安儼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殿下。”李安儼稍微看了於誌寧一眼,然後還是認真的說道:“殿下,盩厔縣發現一具金吾衛率的屍體。”


    “金吾衛的事情,你找金吾衛去處置,而且那是終南山下啊?”李承乾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殿下,那人是初一那日,陳國公迴京時,在長安縣大道值首的金吾衛率,而害倒晉王的那名金吾衛雖然不是他的麾下,但和他卻在同一個金吾校尉的麾下。”李安儼挑明了關聯。


    李承乾,於誌寧和張玄素臉色同時一沉。


    “而且,殿下,此人平素好賭。”李安儼這一句話說出,李承乾立刻就知道,不必再查了,就是這個人在算計他。


    “殿下!”於誌寧忍不住的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微微抬手,說道:“安儼,此事,你讓戴至德,秦懷道,還有賀蘭,找上晉王文字、監察禦史李義府,一起去事發現場看一看,弄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同時告訴他們,查到什麽,立刻通報東宮和晉王府。”


    “喏!”李安儼立刻拱手,然後轉身而去。


    李承乾轉頭看向於誌寧,說道:“於師,孤本不想多管的……”


    “無妨,殿下拉上晉王,反而好說,畢竟晉王是弟,殿下是兄,殿下為晉王出頭,誰也沒法說什麽的。”於誌寧側身看向張玄素,張玄素讚同的點頭。


    “如此便好,我們還是繼續議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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