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大牢中出來,李斯就一直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他在尋思,就算是毒唯們援秦了,按道理,這世界的發展也不能那麽快吧?


    從馬車往外瞧,轟隆隆的龐然大物正在一路掃雪。


    將被寒風吹得潦草的頭撤迴馬車內,李斯滿臉的複雜,與世界的割裂感來得過於措不及防,令他感到不可與外人言的恐慌。


    深深的,被世界拋棄了的害怕。


    思緒紛亂,李斯久久出神,直到馬車停下。


    剩下的路不能坐馬車了,深吸一口氣,李斯走了出去。


    巧了,這就和王綰撞上了。


    李斯人是在牢裏,但因為一直沒有被懲處,好歹李家這棵大樹上的鳥獸倒沒完全散盡。


    因此,他好歹知道是王綰為自己向帝王求情。


    幾乎是幾步並作一步地快步上前,李斯誠意滿滿地朝著王綰一揖。


    “謝王丞相為斯張目……”


    沒等李斯再說什麽,王綰忙將李斯扶住。


    李斯抬頭去看,卻見王綰的表情並算不上和善,滿臉都是“這天地欠我十萬金”的不爽。


    沒等李斯細品上級在情緒和行為上的割裂,隻聽得王綰冷冷道:“李廷尉錯謝了,你最該感念的,是皇帝陛下的恩德。”


    丟下這句話,王綰沒再理會李斯,徑直往宮門內走。


    走出去幾步後,王綰的表情更臭了,恨不能扭曲成一個倭瓜。


    今天怎麽能晦氣成這樣,一大早上的,就能撞上這個賤人!


    而在他身後,李斯在短暫的怔愣後,神情迅速轉變為落寞。


    不敢在宮門外駐足太久,李斯抬腳向內走去。


    熟悉的景色再一次迎向他,又錯身而過,相比宮外的光景,在這鹹陽宮群內的景色卻並未有什麽變化。


    物是人亦是,一切都是熟悉畫麵。


    可對於現在的李斯來說,卻好似隔了一個人間。


    腦海中王綰的話久久揮之不去,在長久的窮思竭慮中,李斯的大腦已漸漸習慣了這種強度的磋磨。


    李斯這一次走得格外地慢,一道又一道身影越過他,沒如先前那般來攀談,也沒來挖苦他。


    看著這些人的背影,李斯忽地將眼睛瞪大,下意識地,他大步向前邁去。


    他知道了。


    他的皇帝陛下在等。


    等著他從風口浪尖下來,等漫天的箭矢不再瞄準他。


    是皇帝陛下在等他!


    心念的轉變,由衰轉盛,李斯邁的步子又比從前還要快上些許。


    *


    鹹陽城外,昔日普普通通的一戶農戶,如今已住上了磚瓦砌成的房屋。


    房子不大,但也足夠一家三口人生活,甚至再添一個孩子也能住得下。


    如今他們家的成員構成,按照官方現在的說法,叫做“雙職工”家庭。


    一個在玻璃製造廠上班,一個在紡織廠上班。


    雪下了這幾天,漸漸地水都結冰上凍了,玻璃產量走低,成品率走低,自然而然的,上頭便讓停工了。


    於是現在家中去上班的,便隻有這戶人家的女主人。


    麻利地給孩子穿好衣服,男子將孩子從床上抱了下來,帶到家中唯一的小桌前吃飯。


    其實這水泥房也沒砌成多久,幾乎是“趕”,對,就是“趕”。


    一堆他叫得上來,叫不上來的官員帶著人,趕在下雪前建造好的。


    到現在,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有朝一日能過上這樣好的生活。


    男子搬了個小木墩,坐在門前。


    外邊的雪已經停了,望著白茫茫的一片,男子忍不住紅了眼眶。


    曾幾何時,他的父親就是死在這樣的冬季。


    全家饑寒交迫,父親無奈,去山裏碰運氣,卻把命搭了進去。


    開春了,母親去找屍骸,卻隻撿迴來一隻破履。


    再後來的一個雷同的寒冬,母親病得已分不清冷暖了。


    彼時他正發熱,迷蒙間,卻也隻見母親一身單薄衣裳,走進了風雪。


    再開春,母親的任何東西,他都沒找著。


    “阿父,我吃完啦!”


    身後傳來三歲女兒的叫聲,男子抹了一把臉,應聲:“誒!”


    他起身去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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