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桑的心猛地下沉,下午進不去的禦書房與麵前的龍輦交織在一起,滋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室內傳出奇怪的聲音,女子的聲音變了調。


    她放輕了腳步,一步步向前,皇帝屢屢推遲圓房的正真原因,似乎就在眼前。


    燭光急促晃動著,一切似波濤起伏,夜深意濃。


    蘇折桑手腳冰涼,輕輕戳破了窗紙,透過小孔看向室內。


    誰能想到,外麵看來破敗不堪的冷宮,室內卻極盡奢侈,一切都在曖昧的燭光中熠熠生輝。


    鮫紗做的床幔,抖動間珠光粼粼,床上不死不休的兩道身影綽約朦朧。


    “冷宮倒比娘娘宮裏熱鬧。”顧衡低聲道。


    蘇折桑無暇理會,她想這隻是丞相的離間計,一駕龍輦並不能證明紗帳之後的就是皇帝。


    她不信!


    皇帝素來對自己敬重,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就算他看上了誰,自己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輩,皇帝要的人她會好好安置的,一國之君何須如此偷偷摸摸。


    漫長的一刻鍾過去,鮫紗在曆經最劇烈的抖動後,漸漸恢複平靜。心裏已經轉過千萬種可能,仿佛曆經滄海桑田,她死死盯著室內。


    “聖上~”一道女聲響起,如黃鸝出穀,娓娓動聽。


    心跳驟停,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前朝皇後——蘇瓊安。蘇瓊安是她的嫡姐,更是皇帝傅戎年少時的心上人。


    可是蘇瓊安不是在傅戎破城之日和前朝皇帝一起被誅殺了嗎?


    蘇折桑驚愕,她怎麽會出現在冷宮?


    “你上次明明許諾我貴妃之位,可如今半年都過去了,還要我躲在這冷宮之中苟且偷生。”


    蘇瓊安的嗓音嬌滴滴的,很是委屈可憐。


    “急了?”最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折桑陌生的寵溺。


    剛才內心為皇帝找的千萬般理由與推脫,顯得那麽蒼白無力又可笑。


    皇帝溫柔的說道,“再等三個月便是秋狩之季,定安候會攜帶著他的義女安歲歡入京,屆時後宮便多了一個安貴妃。”


    “要定安候收我為義女?”蘇瓊安驚訝。


    “自然,世人皆知前朝皇後蘇瓊安早已伏誅,不在人間,你隻是與她容貌相似。如此一切名正言順,無人敢說你什麽。”


    “傅哥哥——”蘇瓊安帶著哭音,被他細心周到安排感動。


    “安安,你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怎會讓你遭人口舌,成為朝臣口誅筆伐的妖妃罪後呢?”傅戎深情款款。


    “可是如果折桑妹妹認出了我,那可怎麽辦?”蘇瓊安擔憂道。


    “折桑自小便與我不太投緣,就算我頂著定安侯義女的身份,隻怕她也不喜。你日理萬機也無法事事顧及我,她如今貴為皇後,若是——”


    “傻瓜,這個我早有顧慮。”傅戎輕笑,“成婚五載,我從未碰過她。”


    蘇折桑聽見身後的顧衡嗤笑,諷刺至極,也不知是笑皇帝的守身如玉,還是笑她這個皇後像個傻子。


    傅戎解釋道,“封她為後,不過是權益之計。一路追隨我的將士臣子皆知她與我患難與共,若不封她,怕他們猜疑我是個卸磨殺驢的之人,恐難全心效忠與我。”


    “我娶她封她卻不會碰她。屆時,皇後多年無後,又無強大的母族庇護,她的後位自然坐不了幾年。”


    他寥寥數語,便交代了蘇折桑餘生。


    顧衡聽了似乎很愉悅,話語裏的興災惹禍壓都壓不住,“看來娘娘要地位不保了。”


    “她陪你絕地重生,隻怕你屆時心軟。”蘇瓊安半開玩笑,好似還有些不放心。


    “蔣侍衛也陪我出生入死,町芳也為我擋過箭,難不成我也要封她們為後?”


    原來在他心裏,自己與這些侍衛丫頭,並無不同。


    “既為帝王,哪能優柔寡斷?世上能令我心軟的,唯有你。”


    傅戎這話,當真是深情至極,又刻薄至極。至深情予蘇瓊安,至薄情予蘇折桑。


    窗外蘇折桑如遭雷劈。


    可笑她如今才明白,皇帝次次推脫不是對自己敬重愛護,而是在為蘇瓊安步步策謀。


    “可是五年前我拋棄了你,沒有跟你一起去北荒,你真的不怨我嗎?”蘇瓊安小心翼翼,在皇帝麵前,她一直不敢提這個話頭,畢竟是她做錯了。


    “怨你。”語氣分明寵溺,無半分怨氣。“若是安安愧疚,便早日為我生個皇子吧。前朝大臣為這事快煩死我了。”


    正說著,紗帳之後的人又交疊在一起。


    偏生顧衡還不忘添把火,“娘娘求之不得的皇嗣原來在這。”


    蘇折桑沉默,抬頭看他一眼。


    她的臉與霜白的月色融在一起,溫和的眉眼裏全是淩厲的殺意,宛如淒厲的女鬼。


    顧衡頓住,隻覺腰間一動。


    鋒利的寒光在眼前閃過——


    蘇折桑抽出他腰間的匕首,猛地打開窗子。


    吱呀——


    窗開的聲音打破一室濃情,“誰!”


    傅戎警惕怒喝,迴頭卻見窗戶大開。


    一隻貓兒跳入樹叢,而後清風徐徐,夜色安寧。


    虛驚一場,他輕聲安撫懷中人兒,“別怕,是野貓。明日讓徐有乾好好清理一下。”


    她的背抵在堅硬的牆上,顧衡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環過她的雙臂,牢牢的將她捆在懷裏。


    她發瘋的掙紮,往日清明的眼眸全是驚心的痛與恨。


    如何不痛?陪皇帝顛沛流離,為皇帝出生入死,蘇瓊安缺席的北荒是她不敢迴憶的困境!


    說什麽不能委屈她,要補全婚禮再圓房,什麽政務繁忙。他拙劣荒謬的謊言自己都堅信不疑,自己以為的敬重愛護,全是算計!真心沒有換來真心,換來的是欺騙與冷漠的殺局。


    她還對著二人的子嗣滿懷憧憬,卻不知枕邊人早已計劃著怎麽把她弄死。


    蘇折桑不要命的掙紮著,她要進去,殺了他們——


    被如此踐踏,隻怕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也不能解她心頭之恨。


    顧衡感覺懷裏的人像是一隻瀕死的野獸,不斷用力才能壓製她。他的心也像是被狠狠捏住,疼的喘不過氣。


    顧衡當然知道皇後會難過,她的每一寸掙紮每一分恨意,都是基於她對皇帝的愛。他嫉妒她對皇帝那樣深的愛,也痛她所痛。


    “一刀捅死多無趣,你若真的恨極,就該讓他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


    顧衡的話犀利的擊中了她,讓她在混沌的恨意找迴一縷理智,清冷的鬆香與溫實的胸膛,像是一潭深湖,溺水窒息中有詭異的溫暖,像是幻覺卻支撐著她找到落地的實感。


    見她漸漸平靜,顧衡的手勁放鬆了一些,卻依舊把嬌小的身罩的嚴實,素白的衣袍將朱紅的宮裙覆壓的死死的,不外露一分。


    “娘娘不必動怒,臣說了,聖上不給你的,臣給你。”他親昵的說,帶著蠱惑人心的疼惜和寵溺。


    蘇折桑安靜下來,審視著這位權傾朝野的丞相。


    修身如玉,流暢的麵部線條帶著文人的儒雅溫和,奪人心魂的桃花眼卻透著幾絲風流,偏生眼眸清冷淡漠,使得他比君子更具有攻擊性,風流但薄情,魅惑又危險。


    比這張臉更危險的,是他手中的權力,他是皇帝最大的隱患。


    顧衡看懂了她眼裏的算量,迎著她的目光桃花眼一眯,笑的比月色嫵媚,伸手捏了捏她蒼白的臉頰。


    “娘娘可還滿意?”


    “選臣,娘娘生下的皇嗣必然是後宮最聰明最好看的。”


    背後是顧衡溫暖有力的手掌,室內惡心的動靜越發大了。


    蘇折桑伸手去抱住顧衡勁瘦的腰。


    顧衡是一把沒有柄的利刃,對她是危險,對皇帝也是危險。她腳下已然是傅戎設下的陷阱,還能再糟糕到哪去?


    “滿意。”她吐出兩字。


    顧衡神色愉悅,俯身漸漸逼近。


    折桑看著他薄唇越來越近,隻隔毫厘。


    他目光越發深沉——


    她平靜的閉眼,主動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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