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文這兩天格外安分,薑栩說不想見他,他就一步也不曾踏入神殿。


    王宮裏的守衛越來越密集了,老國王的心思他不清楚,但一天往這裏跑幾趟的王儲實在太惹眼了一點。


    在弗洛斯特又一次打亂他的計劃時,薑栩終於忍無可忍。


    少年板著臉,非常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殿下,您應該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吧?我這裏有阿爾諾德他們就可以了,您迴去吧。”


    弗洛斯特停下動作,他正撐著下巴翻閱桌案上的書,聽到這裏,他轉頭去看身邊的少年。


    目光在他那張精致卻蒼白異常的麵容上滑過,弗洛斯特擰起了眉,“你的身體……”


    “我很好。”


    知道他要問什麽,少年立刻打斷了他。


    弗洛斯特是知道神子的身體一直不怎麽好,畢竟這從當年的那場風波後就被傳了開來,但是他並不清楚這種不太好居然嚴重到這種地步。


    單薄的紗衣雲霧般攏在少年的肩膀上,那捧霜雪般的長發被緞帶束起,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小段纖細修長的脖頸。


    弗洛斯特眼眸微動,神殿的日常可以說是無聊至極,從太陽剛升起開始,一直到月上中天完成那個儀式,期間神子幾乎都得待在大殿中,而這裏陪伴他的隻有上首冰冷的神像,以及幾卷已經泛黃的書籍。


    他來得太頻繁了,薑栩已經感覺到神殿周圍又多了不少潛伏於暗中的人,也不知道是守衛,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感覺到喉嚨處泛起熟悉的腥甜,薑栩別過臉掩住唇,這具身體表麵上其實看著還算好,內裏才是真正的破敗不堪,連係統出品的藥劑都不管用。


    而且在這裏待的時間越久,薑栩就能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越差,好像是一種變相的催促,提醒他快點完成任務一樣。


    果然,該死的主腦還是老樣子。


    “所以他什麽時候走,王儲都這麽閑的嗎?”


    趕又趕不走,薑栩也是沒辦法了,弗洛斯特賴在這裏,害得他連出去搜集情報或者找其他人交換信息的機會都沒有。


    特別是他的房間裏還藏了一個身份特殊的家夥,薑栩捏著書頁的手有些收緊,盡量平複著心情不讓弗洛斯特看出破綻。


    “祈神儀式很快就會開始,到時候還神子大人的參與,所以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王儲笑著說道,那雙貓似的漂亮異瞳映出薑栩的影子。


    他支起身體,表情認真地看向薑栩,“王宮裏有貴客在,我這樣也是在保護您啊。”


    說的情真意切,好像真的非常在乎他一樣,如果不是知道他們對自己的不滿,薑栩也許真的會被他騙過去。


    聽著他的話,少年的眼底沒什麽太大的波動,安靜地等他說完後,少年轉頭重新翻起了書。


    “那就多謝殿下的關心了,不過請放心,儀式沒有完成前我是不會死的。”


    不算厚的一本書被他翻得嘩嘩作響,線條柔和幹淨的側顏被散落的發絲掩去了一些,這個角度,弗洛斯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隻是從冷淡的聲音來看,他大概是不怎麽高興的,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好像降了下去。


    說是要保護他這件事其實是半真半假,不過看起來小神子並不歡迎他的到來。


    弗洛斯特繼續賴在這裏,被甩了冷臉也不肯放棄。


    他的地位僅次於老國王,又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君主,沒有誰敢大著膽子明麵上對他不敬,就算是阿爾諾德和布蘭文也是一樣。


    任憑他們在外麵咬碎了後槽牙,弗洛斯特也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直到老國王的近身侍從突然出現。


    也不知道對方具體都說了什麽,薑栩隻聽清了祈神兩個字。


    弗洛斯特的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不對,侍從離開後,弗洛斯特深深望了薑栩一眼,但直到離開,他也沒有再多說過任何一句多餘的話。


    煩人的家夥離開了本來應該是好事,但薑栩想著他剛剛的眼神,心中莫名多了一絲不安。


    又是那個儀式,他們究竟想做什麽呢?


    揉著抽疼的眉心,薑栩思考著今晚要不要找個機會出去一趟,老國王那裏應該會有他想要的信息。


    阿爾諾德進來的時候薑栩正在盯著書頁發呆,看著他的背影,阿爾諾德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他在不遠處站了一會,唇角近乎拉成了一條直線,最後,他還是走了過去。


    薑栩迴過神來的時候阿爾諾德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了,這個奇怪的貴族少爺正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凝視著自己。


    如果說弗洛斯特隻是讓他生出了一絲不安,那麽阿爾諾德毫無疑問就是無限放大了這份不安。


    “阿爾諾德,你有事情要和我說嗎?”


    少年偏頭看向眼前的男生,雪白的鬢發散在他的頰邊,沒有任何外界所說的壞脾氣或者汙濁不堪,他像一捧雪,一輪月,不會也不該沾染塵土。


    阿爾諾德已經不想做下一任神子了,他的眼尾走勢向下,再故意示弱時很容易就能騙到其他人,隻是他之前並不屑這樣做。


    不過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驕矜的貴族少爺放下高傲,低頭輕輕扯住了神子的衣擺,他微仰起臉,祖母綠色的眼裏帶著哀求,“大人,不要參加那場儀式,他們都是騙子!”


    是的,他們都是騙子,甚至在不久之前,他也是其中一員。


    阿爾諾德擁有的東西太多,無論是高貴的出身還是過人的相貌,一切都足以成為他驕傲的資本,以至於他都忘記了,他並不是無所不能。


    像是被他的話驚到了,小神子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阿爾諾德抓著那截雪白的衣料,隻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髒都開始顫抖。


    “不能參加,不要參加。”


    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不對勁,這樣的情況從收到那封信件就開始了。而王宮的變化也讓他開始明白,他們是真的想那樣做。


    如果提醒了這個人,阿爾諾德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代表著再沒有迴轉的餘地。


    他會是家族的叛徒,他們不會容許這樣一個不和他們一條心的存在。


    但是管他呢,誰又在乎這個。


    “我不要做神子了,我隻是……”


    隻是想要你活著,阿爾諾德說不下去了,現在不止是心髒,他連整個人都開始抖了起來。


    極度翻湧的情緒促使他整個人的精神都近乎崩潰,阿爾諾德的瞳孔有些散了,在他徹底陷入混亂前,一片微涼的輕紗落在了他的身上,緊接著是他熟悉的馥鬱暖香,當那隻玉白柔軟的手輕撫上他的額頭時,阿爾諾德怔在了原地。


    所有的嘈雜統統遠去,神子輕聲安撫著失控的小男生,“別怕。”


    嚴格意義上來說,阿爾諾德並不信仰神明,相比較神明本身而言,倒不如說他是在信仰神明能帶給他的利益,這片土地早就爛透了。


    阿爾諾德抓住神子的衣擺,力氣大到幾乎要扯破那塊白紗,祖母綠色的眼睛裏是執拗,是狂熱,以及混雜於其中的那抹濃烈情愫。


    “大人,我是您親自選中的侍從,您的仆人,我會永遠站在大人身邊。”


    明明之前還滿心厭惡,卻在見到他後突然變了想法。


    無論換誰來著,這份感情都存有疑慮。一見鍾情或許存在,但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


    阿爾諾德望著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神色有一瞬間的迷惘。


    不好去形容他見到眼前人時的感覺,就像像是流浪許久的小獸終於到了自己歸棲的巢穴,他像是等了這個人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請不要丟下我。”


    他目光灼灼,眼底的火焰仿佛能將一切燃燒殆盡。


    少年垂下眼,落在他發間的指尖微微顫了一下,同樣的話他聽過不止一次。


    怪異的熟悉感出現,少年抿唇壓下心底的波瀾,理智告訴他這是個完成任務好機會,“阿爾諾德,你都知道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他摸著男生的金發,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道具,這個人類就會為他獻上一切。


    “他們根本不是要祈神,而是……”阿爾諾德的唇抖了一下,最後還是吐出了兩個字,“弑神。”


    神明的恩澤和仁厚腐壞了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靈魂,貪欲不斷增長,他們要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知滿足。


    當神明的光輝開始褪去,頂層的人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


    他們的猜測是神明的神力正在消退,已經不足以支撐整個王國,又或者是神明已經不想再庇佑他們。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們的反應都是一致的。


    就像老國王酒醉後說的那樣,天底下不是隻有一位神明,隻要付出足夠的報酬,總有神明願意降臨在這裏。


    所以一切都是這樣順理成章,他們做了一筆特別的交易。


    而在這場交易中,薑栩這個神子不過是一顆注定要被犧牲的棋子。


    在此之前,阿爾諾德隻知道一小部分,而他拿到的那封信件則是讓他知曉了所有真相。


    但具體的細節他們並未告知,隻是鑒於他最近的表現提醒他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幹預他們的計劃。


    不得不說,他們很清楚阿爾諾德的性格,放在之前,阿爾諾德當然會選對自己有利的一方,但現在不一樣。


    薑栩的表情有一點僵硬,他的任務還沒有一點進展,這群人居然敢有這樣的想法,一時間無名之火躥起。


    憤怒之餘更多的是悲哀,薑栩抬頭看向被陰影籠罩的神像,外麵的雲層有些厚了,日光被盡數遮擋,原本絢爛的玻璃花窗霧蒙蒙一片。


    庇佑的信徒因為一己之私居然妄圖殺死他們的神明,虛偽的靈魂,肮髒的謊言,信仰之火早就熄滅,甚至連他這個神子都不曾對神明有過半分忠誠之心。


    說不清是難過還是失望,也許這位神明就是因為這個才選擇沉睡的吧?


    小神子很久都沒有說話,阿爾諾德的眼睛紅了,他拉著小神子,單膝跪在地上,彎腰在他的衣擺上落下一吻。


    “神子大人,無論生死,請允許我跟隨您。”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仿佛下一刻薑栩說讓他去死他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神子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腿邊的男生,片刻後,他歎息著柔下了神色,“跟著吧。”


    有了阿爾諾德的提醒,薑栩才驚覺自己恐怕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麻煩。


    要完成任務,前提是小命還在。


    可整個王國隻有他這麽一個神子,就算他提出異議也無濟於事,這根本不是他能決定得了的。


    薑栩正思考著怎麽能避開這個難題,對麵卻直接堵住了他的後路。


    “神子大人,陛下說了,這次儀式很重要,希望您能好好準備。”


    來的算是個熟人,衛兵隊隊長親自將東西送了過來,是祈神儀式那天需要的禮服。


    走之前,他還不忘提醒,“因為最近王宮裏不太平,所以陛下決定將儀式提前,就在三天後。”


    三天,除非在這期間薑栩能完成主線任務直接脫離副本,否則避無可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神殿外的守衛又多了不少。


    支開阿爾諾德後,薑栩迴來臥室,隻是那裏已經沒了那個人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去了什麽地方。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特殊角色卡的麻煩之處了,作為“npc”,薑栩沒法直接和玩家交流副本信息,如果他說漏了嘴,難保主腦不會抓他。


    楚疏淩那家夥也不知道在忙什麽,薑栩已經有近一天沒見到他人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王宮內,躲在暗處的黑發男生突然打了個噴嚏。


    身邊的人警告似地瞥他一眼,“小心些。”


    楚疏淩冷哼道:“我當然知道!你快給我閉嘴!”


    季行舟懶得和他拌嘴,兩個人避開所有守衛,繞了半天才到老國王的寢宮,這裏有他們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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