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一雙浸了濃墨的眼珠靜靜地望著薑栩,“您該迴去休息了。”


    薑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按在大門上的手有一瞬間的遲疑。


    但明麵上他當然不能露怯,當即睜圓眼睛看了迴去,“做什麽,我現在是連外出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裴遠態度依舊恭敬,如果不過見過他之前發瘋的樣子,薑栩大概都要被他騙過去。


    “您是洛爾利茲莊園的主人,整座莊園都是屬於您的,您想去哪裏都可以。”管家彎下腰,下一句話鋒陡轉,“隻是您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適宜外出。”


    薑栩按在門上的手鬆開,今天看來是出不去了。


    “行了,不要這樣盯著我,我累了。”


    說著就往樓上走去,那道視線膠黏在自己身上,薑栩背對著他,直到經過拐角踏上二樓後才微微鬆了口氣。


    會咬人的狗都不叫,薑栩現在有點忪裴遠,巴不得躲著對方走。


    趁著他們還沒追過來,薑栩打算先迴房間,不能光明正大地亂走,那就換個方式好了。


    他悶聲往上走,樓上不比大廳,昏暗的光線下,正出神想事情的薑栩險些與站在樓梯上的人撞在一起。


    淺淡的消毒水味傳來,薑栩幾乎是在瞬間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不著痕跡地避開對方要扶自己的手,薑栩神色略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


    客房在二樓,洛爾利茲家家規森嚴,是絕對不可能允許一個外人四處亂走。


    青年背光站著,一張臉沒在陰影裏,叫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察覺到了些許不對,薑栩後退一步,不等對方迴答他就佯裝惱怒地蹙起了眉,“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管家他們沒告訴過你嗎?”


    青年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盯著眼前的少年,就像蟄伏的獸類,它們看獵物時的眼神與此刻的青年如出一轍。


    對方的沉默加重了薑栩心中的不安,對方擋住了自己的去路,薑栩不確定繼續往前會發生什麽。


    大廳裏的喧鬧聲隱隱傳來,那對雙生子似乎吵了起來,薑栩聽著聲音,悄然又往後退了一步,“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下次再讓我發現你亂走,我會告訴其他人的!”


    薑栩要走,這個信號傳遞過來,不等他有任何動作,一直靜默不語的人突然像是得到了什麽指令似的,猛地傾身撲來。


    他的速度極快,完全不是普通人類可以逃脫的,青年抓住薑栩的手臂,如同捕獲一隻脆弱的蝴蝶,用力一拉後便輕易將他困住。


    所有的掙紮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不過都是徒勞,對方捂住他的唇,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再次撲來。


    “噓,安靜些我的蝴蝶,你也不想將他們引來吧?”那人輕笑起來,這道聲音是如此熟悉,瞬間勾起了那些被薑栩遺忘的記憶。


    蝴蝶,我完美的作品,你就該永遠和我在一起。


    不要逃了,逃有什麽用呢?


    我喜歡你愛你啊,為什麽你就是不懂呢?


    癲狂的記憶噩夢般襲來,讓薑栩有一瞬間的恍惚。


    “小栩見到我怎麽就隻想著跑了呢?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化作黏膩的蛇纏縛上來,薑栩止不住地開始發抖,刻在靈魂更深處的懼意在此刻爆發。


    “凱爾”憐愛地瞧著懷中發抖的少年,冰冷的指尖輕撫上他的臉側,“寶貝,你怎麽能怕我呢?”


    “你看你都忘了,都怪那兩個該死的蠢貨!”他收緊手臂語氣憤恨,力氣大到近乎要讓薑栩窒息。


    沒有留給他任何反抗的餘地,薑栩頭暈目眩,幾乎要暈過去。


    耳邊一片嗡鳴,薑栩的眼前開始出現大片黑影,他想要反抗想要掙紮,但是身體卻沉重到連手都抬不起,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後時刻,那個人冰冷的唇貼了上來,“可惜不能現在就帶你走。”


    腦袋昏昏沉沉,淺淡的煙霧繚繞在布置華麗的房間中,耳邊隱約有交談聲傳來。


    “為什麽還不醒?”


    “已經檢查過了,身體沒有問題,這裏混進了其他人。”


    “拉維斯我已經警告過你,你護不住他!”


    “閉嘴,去讓人看好莊園的入口……”


    薑栩捂著額頭,視線有些模糊不清,過了好一會才重新聚上焦。


    頭頂是熟悉的帷幔,薑栩有點艱難地想要坐起來,卻被快步走過來的人一把按住。


    “好好躺著。”


    拉維斯柔軟的聲音傳來,薑栩側頭去看他,對方眼底的關切毫不作假。


    “怎麽好端端地還暈倒了?”


    加希維德擠了過來,他歎著氣在薑栩的床邊蹲下,像條撒嬌的小狗一樣用臉頰蹭了蹭薑栩壓在被子上的手臂。


    薑栩張開唇想說點什麽,但在說出口前他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疑惑與不解出現在少年的臉上,是的,關於暈倒前的那段記憶他居然沒有半點印象。


    “怎麽了?”


    加希維德第一個發現了少年的不對勁,他摸了摸少年冰涼的額頭,憂慮浮上心頭,“是身體不舒服嗎?”


    埋在天鵝被中的人類少年精致的麵容慘白一片,原本清亮如水晶寶石的眼睛也失了光彩,仿佛被抽空生命的玩偶娃娃,依舊美麗,卻失了靈魂。


    加希維德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少年,他嘴上總說著少年要是再乖一點再聽話一點就好了,但當真的瞧見這一幕,加希維德卻覺得喘不上氣來。


    心髒被人捏緊,貴族少爺握住少年纖細的手腕,聲調裏染上了顫音,“到底怎麽迴事?”


    隻不過這句話卻不是對著少年說的,當他抬眼看向身邊的人時,那些柔和散了個幹淨,有的隻是銳利的鋒芒,以及淬了毒的憤怒。


    薑栩迴答不了他的問題,這絕對不正常,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這可不是個好事。


    【冷靜。】


    薑栩眨了眨眼睛,迅速恢複了理智,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裏是濃濃的疲憊,“你們先出去吧,我有點累了。”


    疲憊是真的,他甚至都不需要怎麽演就能呈現出最真實的狀態,大概等真的可以離開這個遊戲的時候,自己的演技大概已經好到可以直接做演員了吧?


    趕走了所有人,薑栩坐不住了。


    屋裏實在太悶,薑栩推開許久不曾打開過的窗子,如水的月色淌了進來,沒有想象中的凜冽刺骨,今夜的風格外柔和,像是在特地安撫著某個受驚的靈魂。


    又被盯上了,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想要騙過他可不容易,但問題是,對方既然帶著目的接近,卻又為什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


    除了昏迷帶來的不適外,薑栩身上並沒有外傷,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問題。


    心情有點煩躁,薑栩伏在窗邊吹著風歎氣。


    借著月光,他望向自己的小臂,那邊赫然又多了一條鮮明紅痕,映在他的皮膚上,像一道特殊的傷疤。


    不隻是手臂上,這樣的痕跡陸陸續續開始出現在他身體的各個地方,明明不疼也不癢,卻無端讓人看得心慌。


    這些痕跡正在以一種無法忽視的速度增加著,像是提示,也像某種警告。


    所謂的沒有時限不過是個謊言,飼餌已經撒下,而自己就是那條被覬覦的魚。


    望著窗外的月亮,薑栩將被吹亂的發絲撫到耳後,一道幾乎要與夜幕融為一體的暗影悄然出現,片刻後暗影化作渾身漆黑的鳥雀落在了薑栩的肩頭。


    “去吧,小心些。”


    摸了摸暗鴉毛茸茸的腦袋,薑栩看著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暗鴉之前就已經探查過整個莊園,當時他們並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也許這次的意外會是個契機,那就賭一賭那些東西會不會按捺不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好了。


    【他們還在門口,小心些,夜裏不要開門。】


    薑栩合攏窗戶,他自然知道係統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npc就是好,連休息都不用休息。”


    好像整個副本裏就他最弱一樣,到了固定時間就要陷入沉睡。


    可惜了,這是設定,薑栩暫時無法違抗。


    在他沉睡的時候,係統也會強製性被一起關閉,所有可以記錄信息的道具都被判做違規,無法正常生效,真的是徹徹底底封了他的後門,不給一點放水的機會。


    剛剛才清醒不久,薑栩居然就感到了困倦,他打著哈欠挪迴床邊,淺色的眼睛被浸濕,今夜依舊無法出行,薑栩計算著時間,小聲嘟囔道:“好討厭,到底還要在這裏留多久啊?”


    【不會太久的。】


    係統輕聲安撫著,他可是清楚得很,主腦在薑栩身上一直沒什麽耐心,它可不會真的任由薑栩在這裏幹耗下去。


    今天的事情就是個例子,係統已經提前嗅到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不過他的小宿主可不是什麽脆弱的菟絲花,主腦敢打他的主意,那就可要做好被反噬的準備,往前數的那些副本可都是極好的例子。


    一縷黑影從窗戶縫隙裏擠了進來,鳥雀拍著翅膀跳到自己主人的身邊,按照規則,主人陷入沉睡後它也無法在外逗留。


    依舊沒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薑栩一點也不意外,他摸摸小鳥,“明天再去。”


    【睡吧。】


    薑栩思緒漸沉,浮躁的心慢慢安定下來,急也急不來,有時候不如看開一些,大不了就是扣積分,再大不了就是被丟進懲罰副本。


    他潛意識裏已經發現了最關鍵的一點,無論哪一次,那位掌權者似乎都沒有要他命的意思。


    這就夠了,活著才是一切的前提。


    他會攢夠積分的,到時候肯定可以離開,這樣安慰著自己,薑家小少爺再度陷入了沉睡。


    房間裏歸於平靜,而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拉維斯,你根本就沒有做到你承諾的東西!”


    加希維德恨恨地盯著自己的哥哥,既然做不到,那這個位置就是時候換人了。


    他對家主之位不感興趣,但如果家主之位的附帶物裏還有位身份特殊的未婚妻的話,那一切可就不一樣了。


    “聒噪。”


    莊園的現任主人淡淡掃了擋住他去路的青年一眼,在意的人不在身邊,他又恢複成了最初的冷漠傲慢。


    加希維德不吃他這一套,兄弟兩個站在淩晨時分的走廊上,像兩頭爭奪領地的雄獸。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加希維德突然收斂起了所有惡意,他這個哥哥確實很礙事,但和他比起來,那個膽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冒犯那個人的家夥才是最該死的。


    這對洛爾利茲家的雙生子對視一眼,默契地達成了共識。


    先清理掉那些煩人的東西才對,這才是最重要的。


    “儀式很快就會舉行,盯緊莊園,我不希望到時候有一點問題。”


    拉維斯發布著命令,有了共同的目標,加希維德難得沒有和他嗆聲。


    “看好他,不要讓他發現不對。”


    少年不喜歡他們,也非常討厭被監視,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就是因為這個才讓那個外來者鑽了空子。


    “不得不說,作為一條狗,裴遠確實很好用。”


    他們不適合一直跟在少年身邊,這種情況下裴遠的存在就顯得相當重要。


    放著好好的繼承人不做,非要跑到這裏來給人使喚,裴遠的目的未免太過明顯。


    加希維德眼底流露出惡意,一條狗而已,就算有點小心思又能怎麽樣,他也配和他們爭?


    “不要讓小栩知道這些事情。”


    到底是一母同胞,拉維斯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又在想什麽東西。


    一直都是這樣,惡劣又野性難馴,撕開那層完美的外皮,染上黑暗的靈魂根本見不得光。


    可拉維斯並不打算阻止,他隻是提醒了一句,“現在還需要他,不要內訌。”


    是了,身體裏流淌著同一條血脈的他們自然是沒什麽區別。


    “行了,我當然知道。”


    加希維德不屑於偽裝,但他得承認,現在確實不是什麽內訌的好時機。


    隻要有了同一個目標,那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不怎麽滿意地暫時壓住了那些小心思,他將一枚閃著冷光的東西丟進了拉維斯的懷中,“需要的材料已經找齊,你可要收好了。”


    將那東西收入口袋,拉維斯神色晦暗,“我們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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