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又怎麽會說出實情,道出他身中皇宮密毒的事情呢?”慕廣君溫和地笑了笑,看著庭院內落了一地葉子的樹,說:“這棵樹老了,把它砍了吧。”


    “換成別的樹木,換成世子妃喜歡的.....”慕廣君的聲音戛然而止。


    老嬤嬤順著那似斷了的珠串般的續語轉頭望去,卻隻見一個人緩緩倒下。


    嬤嬤臉色一變,跪在地上邊推搡著昏迷不醒的慕廣君,邊朝門外喊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來人,世子暈倒了——”


    慕廣君在床榻上悠悠轉醒,綿軟的床鋪和嫋嫋熏香告知了他此刻非常舒適的環境。


    渾身無力,他艱難地轉頭,引得耳畔傳來驚喜的唿聲:“世子醒了!快去請世子妃來。”


    世子妃?一聽到這,他突然來了點精神,雖然渾身上下都還懶散著,卻也努力地強打起精神,想要做起來。


    而就在他與身體較勁的時候,一道淡淡的聲音不徐不緩地響起:“世子妃操勞三天,暫且讓她休息著吧。世子這邊,我來照看著就是。”


    這聲音讓慕廣君的心沉入穀底,這是他後母,也就是靖安王妃王氏的聲音。


    原本想要掙紮起來的力氣一下子鬆懈了不少,他緩緩閉目,做出恬靜沉睡的模樣。


    耳畔傳來王氏的歎息,她的語氣竟然意外的柔和了不少:“還不願醒嗎?”


    慕廣君隻是閉著眼睛,不搭話,好像仍然沉靜在夢境之中。


    王氏知道慕廣君素來和她不和,倒不如說他們不和很久了。


    以前她就討厭這個孩子,討厭他命硬,討厭他過分的聰明,討厭他淡漠的目光看向自己是沒有一絲童真,討厭剛從冷院裏接出來時的肮髒瘦小。


    她也忿忿不平自己做了後媽還要對外宣稱這個小狼崽子是自己親兒,往後時光更是越看慕廣君越不順眼。


    要知道慕廣君接至主院時,她的孩兒因意外流產不過三月。


    雖然和慕隨隻是各取所需的聯姻,但她也曾是對婚姻充滿憧憬的懵懂少女。


    被丈夫的冷遇傷透了心不說,更是在失去親生孩子後,還要幫丈夫養一個出身低賤的孩子。


    她心裏何嚐不怨恨慕隨,但卻沒有將這一切怨懟傾瀉迴去的勇氣。


    她隻能將怒火無聲無息地發泄在這個孩子身上。


    慕廣君可不是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人,相反他睚眥必報,心狠手辣。


    他記下王氏故意罰跪他至暈厥,記下她放任丫鬟奴婢的冷待欺辱,也記住她屢次在慕隨麵前,狀似無意地抹黑他偷竊。


    王氏曾經對他所做的,雖然不及生母與生父施加給他萬分之一的痛苦,但也足夠讓他成年之後,動用手段將王氏逼入佛堂之中,此生與青燈相伴。


    而那之後,他們之間隻剩那點外人麵前的虛假母子之情,維護著王府最後一點體麵。


    王氏心灰意懶,遁入佛門,與慕廣君劃出一道楚漢河界,互不侵犯。


    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年,今天卻突然走出院門,還在他床榻前作慈母姿態?


    王氏看了看依舊沒有動靜,仿佛在安眠一般的慕廣君,最終還是平靜地說出了一句話:“你爹死了。”


    慕廣君微微睜開了眼睛,眼眸轉動,卻無驚訝之色。


    如果不是深知王氏性格,慕廣君一定會以為對方在罵他——雖然這說起來應當算是個好消息,於他而言。


    “你不驚訝?”王氏冷冷地看著這個毫無血緣的養子,靖安王慕隨暴斃而死,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慕廣君隻是艱難起身,雲淡風輕地說:“難道我不該叫好?”


    這些年來,慕廣君受著怎樣的痛苦磋磨,王氏並非一無所知。


    但自從前幾年慕隨受帝命外駐,慕廣君作為世子逐漸掌握家中事宜,她就再也把握不住這個曾經可以任意欺辱的養子了。


    在被冷落至佛院時,她也失去了大部分外界的消息。


    所以王氏也不敢確認心中那個可怕的想法。


    隻是婦人眸光冷冽如刀,沉悶無聲地掃向慕廣君,鬱鬱的眼神中似乎沉澱了許多複雜的情緒。


    千言萬語,最終隻匯聚成她一句平淡如聊天般的話語:“是你幹的吧?”


    慕廣君聳肩:“母親,無憑無據便要檢舉親子嗎?”


    親子,這個字眼無疑刺痛了王氏的內心。


    府中知道慕廣君身份的人並不多,好幾年前還被慕隨處理掉了一批知情者。


    如此算來,慕隨暴斃,知道慕廣君真實身份的就隻有她,和零星幾個老了的奴仆了。


    “王爺是中毒而死的。”王氏的聲音陡然陰沉,“請了太醫,但是那庸醫竟然,竟然.....”


    她素來帶著些淡然的語氣此時也不經發抖,帶著些憤怒的顫音。


    “證據和事實不是很明顯了嗎?”慕廣君望向窗外,隻可惜窗戶被下人死死關住,但他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父親突發惡疾,太醫院的人辦事不力,害的王爺英年早逝.....”


    隨後語調陡然一轉,略揚高了聲音,做出苦惱的模樣:“看來那名太醫時運不濟啊!”


    “太醫不是你的人?”王氏眼底糅雜著諷刺。


    她雖然缺失信息,卻也不是睜眼瞎子,此事八成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誰會幹這類事情?她能夠想到的隻有眼前這個人。


    誰料慕廣君很認真地答複她:“不是。”


    “我再手眼通天,也動不了太醫院的。”慕廣君說。


    更不要說太醫是皇帝親自派過來的人選了,從頭至尾,從慕隨無辜昏厥被送迴王府,到太醫問診導致人命,他都沒有經手過。


    更不要說靖安王前腳剛暈,他後腳就倒下了,一睡就是三天多。


    無論從哪方麵看,他都毫無作案行為。


    王氏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晦暗難辨的眼神打量著麵前的人。


    哪怕種種證據都摘出慕廣君毫無摻和這件事情裏,但王氏就是信了心裏的直覺,認為是他幹的。


    “母親,雖然父親待我不好,但我也不會弑父啊。”慕廣君眼底浮現些嘲諷,隻是很好的掩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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