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的思緒縈繞在周玘的心頭,有期待、有懷念,還有心酸。珠兒,怎麽會是他?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前些時候涼州人蘇昊寫的這首詩,周玘深有感觸。四年前,金穀園中,金穀別館,綠珠玉笛一曲《梅花落》,而不是《王明君》,然後縱身墜樓而下。


    “落花猶似墜樓人”,綠珠就如同一朵梅花,那漫天飛舞的素色裙裾就如同一片片花瓣。花瓣雨,飄落在周玘的身後。


    周玘轉身,隻見地上有一朵紅梅在慢慢“綻放”。綠珠,這朵梅花,盛開綻放,同時也預示著凋敝零落。


    周玘從未一睹綠珠的芳容,但當他此時看到隱藏寺斜井蛛網上抬頭相望,已經幻化成一張女子臉龐的蜘蛛時,周玘的心,猛地像被攥住了一般!


    “不對!不對!這中間大有隱情!”


    想到這裏,周玘快速後退。


    “曲有誤,周郎顧。周郎,怎麽了?我那《梅花落》笛曲難道有誤嗎?”


    女子楚楚可憐,一滴眼淚掛在腮邊,粲然一笑,柔聲問道。


    周玘怎麽能夠忘記那朵“綻放的紅梅”?隻是遺憾沒有看到“花蕊”。這次,花蕊就在近前,可是周玘卻感覺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妖孽,你可知這是在隱藏寺內,有得道高僧智度大師?”周玘色厲內荏,隻得仗勢欺“妖”。


    “嗬嗬!智度嗎?還以為你說十方大師呢?周郎,你真是肉眼凡胎!你的神通還沒有覺醒嗎?”


    女子說道。


    “金穀園中,那墜樓的女子綠珠是你?”周玘問道。


    “周郎,名字隻是一個代號而已,綠珠、斛珠、蛛兒,有區別嗎?”那女子笑了。


    斛珠,也是綠珠的別名。綠珠本為交州南海岸采珠鮫人,因相貌美豔,當時石崇任荊州刺史、南中郎將,以十斛珍珠換得綠珠,這也是綠珠名字的由來。


    “說的也是,名字就是一個代號而已!我就喊你綠珠吧!”周玘說道。


    “我出身南方蠻夷之地,但那裏盛產珍珠。所謂最上等的珍珠,皆為鮫人的眼淚所化。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一顆珠,一捧淚,一腔血,一條命。中原大地之上,那些璀璨奪目的每一顆珍珠,都是我們南海鮫人悲慘的血淚啊!”綠珠說這些話的時候,咬牙切齒,悲憤異常。


    周玘沉默不語,他也感同身受。


    “魏武帝、晉武帝,皆以武而聞名。『剛強理直曰武,威強敵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誇誌多窮曰武。』豈不知中原漢人引以為豪的武,皆是四夷人民喪妻失子、家破人亡的悲劇。周郎,你們吳國被滅,作為亡國遺民,你在洛陽的待遇,和我這一介弱女子又有何不同?皆是強顏歡笑、摧眉折腰而已!小女子羨慕周郎才華,可我卻如同金穀園裏的一隻金絲雀,哪能與你見上一麵呢!所謂亡國遺民,我們隻能同病相憐、暗自垂淚!”


    綠珠雙眸微閉,緩緩道來。


    綠珠的話,引起了周玘一段屈辱的迴憶。


    那時,周玘剛到洛陽,作為亡國遺民,受盡白眼和屈辱。那次,作為“洛陽三俊”之一的太子中書舍人的顧榮(『陸機、陸雲、顧榮被稱為“洛陽三俊”』)帶著周玘拜見金穀園的主人石崇,以便周玘能夠進入以“金穀園二十四友”(陸機、陸雲皆為二十四友之一)為代表的上層社會圈子。


    當時金穀園內高朋滿座,人聲鼎沸。顧榮帶領周玘拜見石崇,石崇狂悖,周玘竟然沒能進入宴會大廳,隻得在外廳呆了半天。其中的屈辱、尷尬、無奈、無助,個中滋味周玘是深深體味、咀嚼、品嚐個夠!周玘僅記得那一首悠揚而略感悲傷的玉笛曲——《王明君》。周玘後來才得知,吹奏玉笛之人就是綠珠。


    『王明君,即王昭君,避諱司馬昭,故改名王明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周玘那次是未見其人,但聞其聲。而周玘唯一一次與綠珠相見,就是金穀別館,綠珠縱身一躍,墜落花樓之時。綠珠香消玉殞,周玘迴望,隻看到一朵綻放的紅梅。


    “不,不是!我們雖然皆是亡國遺民,但道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周玘搖頭答道。


    周玘作為晉朝的侍禦史,早些年雖遭受了屈辱,但這兩年卻有所改善,朝廷對於他們越來越重視了。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鈿碎花樓下,金穀千年更不春。周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綠珠見周玘搖頭否認,又柔聲歎道,“周郎,我知你心念大晉。令尊周處,年輕時斬殺南山猛虎,下河搏殺水中蛟龍,後又改過自新,“除三害”後,受到世人尊敬。可歎那趙王司馬倫使用陰險手段陷害你父親身死沙場,小女子我也是被那司馬倫的屬下孫秀催逼而死!咱們可謂是同仇敵愾!”


    周玘聽到此處,又想到幾年前父親慘死,不禁對綠珠好感又增加了一分,於是說道:“朝廷無道,天下臣民苦矣!”


    “周郎,正是如此!你觀這天下,邊患迭起。幽州王浚、涼州張軌皆尾大不掉,劉曜手持五色神劍建國並州,範長生遙控李特父子割據巴蜀,張昌亂荊州,石冰據徐揚。如今我鮫人兵起南海,周郎兵起吳越,進可逐鹿中原,退可割據吳越,何必再受那日薄西山的晉朝的氣呢!天下大亂將至,周郎不可不知!”綠珠柔聲笑道。


    “可進?可退?”周玘不禁心動,自言自語道。


    “周郎,就如綠珠這般,進、退皆妙不可言!”


    綠珠說完,欺身向前。周玘見狀,欲拒還迎,隻覺一襲綿柔帶著一股奇香撲鼻而來,腦袋頓時昏昏,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由綠珠操弄。


    半晌,周玘突感異樣,綠珠在耳邊輕笑道:“周郎寬心,小女子本為鮫人,與尋常女子大為不同。以後有緣,南海相見。”


    綠珠說完,起身離去,毫不留戀。周玘戀戀不舍,有些心酸,忽然醒來過來,發現竟然是南柯一夢。


    軍帳內一股異香,周玘望向帳門,帳門大開。周玘換了一套新內衣,就去關上帳門。


    “周大人,剛剛聽到您在夢靨唿喊,大人沒事吧?”軍營夜間巡邏的士兵正巧路過,於是問道。


    “我沒事!你們繼續巡邏吧!”周玘答道。


    周玘抬頭,望見蒼穹中月亮周圍一個巨大的同心圓——那是一圈月暈。


    “日暈而雨,月暈而風!大晉,看來要起風了!”


    周玘歎道。關上帳門,周玘又和衣而睡,輾轉反側,內心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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