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巔峰之時,無人敢直視我,如今竟被你一個小丫頭拎在手裏教訓。”


    蓮蘅以忘川河作鏡,邊感慨邊整理自己的頭發,期間還抽空對薑雀說了句:“你一會上去給我捏個訣啊,濕漉漉的去見人簡直不成樣子。”


    薑雀看著蓮蘅沒說話,帶著她躍上岸邊,聚火符烤幹濕透的衣裙,蜃妖幻化出她年輕時的模樣。


    “看看。”薑雀拿出鎖魂鏡遞給她。


    蓮蘅接過,看見鏡中人時陡然僵滯,許久才啞著嗓子說了句:“好久不見。”


    薑雀視線落在她情緒深重的眸間,輕聲問:“後悔過嗎?”


    周邊鬼魂川流不息,孟婆湯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蓮蘅笑著把鏡子遞還給她:“經常。”


    “寧國百姓入夢那日。”她抬步向前走去,薑雀跟上,“斷仙骨那日、入幽冥獄那日、摸到第一條皺紋那日。”


    “我有今日是自作自受,我死有餘辜,苟活至今隻是想出來問他要一個答案。”


    “丫頭。”她偏眸看向薑雀,在紛亂的叫賣聲中笑著對她說,“謝了。”


    薑雀平靜地撐起一把傘,躲在傘下問她:“你淋不淋?”


    蓮蘅:“......”


    這丫頭懂不懂什麽叫氣氛?


    蓮蘅沒再跟那糟心玩意兒說話,冒著雨走得飛快:“這算什麽,知道他是冥界秦廣王那天,我心裏的雨比這大多了。”


    薑雀無言,一時不知道是該誇她耐淋,還是該誇她抽象。


    跟著她走了半晌,薑雀問:“咱們現在去哪兒啊?”


    “當然是秦廣王家啊。”蓮蘅頭也不迴。


    薑雀隨口感歎了句:“挺好,直接上門。”


    蓮蘅突然刹停,轉身掀起薑雀的傘簷,探頭問她:“你知道秦廣王家在哪兒嗎?”


    薑雀懵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蓮蘅理直氣壯。


    “你不知道你走這麽快?!”腿都快倒騰得冒煙了。


    蓮蘅擠進她傘下,原地踏了兩步:“我不是故意的,在那小水球裏憋了幾百年,腿一沾地就控製不住。”


    薑雀接受了她的理由,兩人撐著傘去街邊問路。


    問了五個人,每個人說得都不一樣,兩人五個地方都去了,終於在走到第五家的時候,看見了正在往外走的秦廣王。


    他低頭在跟身側的鬼差說話,垂著眼聽得認真,走到門邊時才抬眼,目光跟蓮蘅對上。


    他視線徑直掠過蓮蘅,落在薑雀身上,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這就越獄了?”


    這才被關進去多久。


    薑雀沒迴他的話,把傘柄遞給蓮蘅,退到她身後:“見到人了,問吧。”


    秦廣王重又看向蓮蘅:“你是?”


    雨珠敲在油紙傘上,順著傘簷滑落,門內外的兩人隔著雨幕遙遙相望。


    她迴:“蓮蘅。”


    秦廣王沒有在人間的記憶,但他知道她,他邁過門檻,一步步走到她麵前,聲音沾著幾分雨意,涼得刺骨。


    “怎麽逃出來的?”


    “我帶她出來的。”薑雀從蓮蘅身後探出頭,“不明顯嗎?”


    秦廣王木著臉沒吭聲。


    蓮蘅把傘塞給薑雀,把這個破壞氣氛的人給踹遠了。


    薑雀屁股挨了一腳,十分識趣地沒再上前,乖乖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看著兩人。


    脖間珍珠突然傳出無淵的聲音:“在哪?”


    他被水球帶著漂過了許多地方,但一次也沒遇見薑雀的水球。


    薑雀:“我越獄了,現在在秦廣王家門口。”


    無淵那邊突然沒聲音了,薑雀正要放下珍珠,聽見無淵‘哦’了一聲。


    哦?


    薑雀莫名有些慌,餘光瞥見腳邊的小花,一句話脫口而出:“我迴去給你帶禮物。”


    無淵冷冷‘嗯’了一聲:“路邊拔來的花不要。”


    薑雀伸出去的手收了迴來:“......知道了。”


    雨勢漸大。


    薑雀跟無淵說完,再看過去時,蓮蘅和秦廣王已經被淋成落湯雞。


    她沒聽見蓮蘅的問題,隻隱約聽到秦廣王冷淡的迴應:“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轉世即為他人,我不是趙元朗,更不是柳春生。”


    蓮蘅不認同:“可他們都是你。”


    “你看清楚,我真的是嗎?”秦廣王退後半步,讓她看個仔細,“他們有名有姓,有不同的樣貌、性格、記憶和經曆,死了就是死了,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他們。”


    “你親眼見證過他們的死亡,這點你應該比所有人都清楚。”


    “為何一直自欺欺人?”


    蓮蘅不語,秦廣王沉默半晌,隻好出絕招:“你如果實在想不明白,那我換個方式跟你說。”


    “沒有我就沒有他們,他們和我的關係就像兒子和爹,你能說爹是兒子嗎?”


    蓮蘅聽完這話的瞬間,一個沒忍住後退一大步,雙手趴一下捂住眼睛。


    突然就不能直視秦廣王了。


    以前看他像老公,現在看他像公公。


    旁聽的薑雀默默豎起了大拇指,妙啊,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解釋跟各個轉世的關係。


    整件事瞬間就詭異起來了。


    蓮蘅已經不想再聽,秦廣王卻來勁了,小嘴跟插了刀子似的,一句一句往人身上紮。


    “我知道你最喜歡我第一個兒子柳春生,但他早就死了,第九世的趙元朗不是他,我更不是。”


    “你苦苦追尋他們的轉世,不過是在他們身上找柳春生的影子,你期待的,是一個足夠像柳春生的替身。”


    “直到趙元朗出現,你找到了,小心翼翼護著他,想跟他攜手白頭,但他還是死了。”


    “你捫心自問,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想要一個不會死的柳春生,你以為我會是,抱歉,讓你失望了。”


    秦廣王逼近蓮蘅:“我們雖是閻王,但絕不會對兒媳婦起心思。”


    “啊——你走開!”蓮蘅猛地扇了他一巴掌,清脆而響亮。


    秦廣王臉上瞬間出現五指印,捂臉看著蓮蘅,被一巴掌給扇懵了:“你打人也不提前說一聲?”


    蓮蘅現在根本不想看他,來之前心底那點小幻想徹底破滅了。


    一但把他代入公公的身份,她就渾身難受。


    蓮蘅半句話沒多說,大步走到薑雀身邊,拽著她就走。


    邊走邊罵:“就不該越獄!我本來以為秦廣王會是最像柳春生的人,結果他最不是人!”


    薑雀跟著她走:“你要到答案了?”


    蓮蘅直搖頭:“不要了不要了,什麽答案都不想要了。”


    “我現在想起趙元朗我都膈應,那要照秦廣王的說法,我豈不是跟哥哥好完又跟弟弟好。”


    “不行不行,我得把秦廣王說過的話給忘了,算了,都忘了吧,秦廣王、趙元朗還有葉春生,都忘了。”


    兩人已走到大街,蓮蘅話音剛落就衝向一個攤子,端起桌前放著的孟婆湯就要喝。


    “臥槽!”


    薑雀衝過去奪碗:“你有錢嗎你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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