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甩門聲,迴響一室,在耳邊嗡嗡作響,卻掩不住談如茵說出的字字句句。


    我在那裏。


    她說。


    我可以看見……我感覺到一樁命案……


    他想過她可能看見,沒想到她真的就在那裏。


    你當然有罪惡感……不然你不會做惡夢……


    他不知道自己再搞什麽鬼,他不知道他想聽到她說什麽,不管是哪一個,絕對不會是最後挖出來的這一個。


    我在那裏。


    狗屎!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惡夢,她人在現場,她也在那裏,她以為她知道真相,但若當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能確定的時候,她怎麽可能知道什麽狗屎真相?


    可是她是清醒的,她看到了,她說老媽想救他。


    她愛你……她不會希望你這樣怪罪傷害自己……


    但她死了,送醫急救後,依然失血過多,苟延殘喘的拖了兩天,還是死了,再沒醒來過。


    滿布水汽的鏡子,一個男人迴瞪著他,眼裏有著兇狠的戾氣,他看起來就像那殘忍的家夥。


    戰栗爬上背脊,他猛然打開水龍頭,彎腰用冷水洗臉,將腦袋浸到冰冷的水柱之下。


    刺骨的冷水如冰,衝刷著腦袋,他大口喘著氣。


    你和他不一樣。


    她溫柔沙啞的聲音,迴蕩在耳邊。


    他多希望她是說真的,他多希望她真的曉得什麽是真相。


    阿浪抬起頭,望向鏡子中濕淋淋的那張臉,終於看見了自己。


    你不是你父親,你不會變成他那種邪惡的人……


    談如茵,清楚他的感覺和想法。


    那讓他失去了他的冷靜。


    甩門聲仿佛還在耳邊,震耳欲聾。


    那是他失控的證據。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一向能控製他的脾氣,他已經很久沒有失去冷靜。他是用暴力,以暴製暴,而且非常擅長,但他向來很小心控製,他不喜歡失控。


    他讓人們看見他們想看到的,他給人們想要看見的關浪,但他始終曉得自己在做什麽,直到現在。


    他抹著臉,以手指爬過濕發,看著鏡中的自己,終於稍稍能夠冷靜下來。


    外麵那個女人,能夠輕易看透他,那真的很讓他毛骨悚然。


    她知道他的害怕,曉得他的恐懼。


    如果他曾經對她的能力有過任何懷疑,現在也沒有了。


    你和他不一樣。


    他真的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


    他不曉得該拿她怎麽辦。


    月明星稀,寒風陣陣。


    吹風機不知何時,早從他手中掉落在床邊。


    談如茵撿起那吹風機,將插頭插入床頭旁的插座,麻木的把及肩的長發吹幹,她沒聽到開門的聲音,但她看見浴室的光線。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她繼續吹著頭發。


    那男人沒有上前,隻是待在門邊,看著她。


    然後,她的頭發幹了,她隻能把吹風機關掉,拔起插頭,就是在那時,她聽到他的聲音。


    「是你報的警。」


    她舔著幹澀的唇,迴首,看見他已經穿好了衣服,雙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門上,陰鬱得像個死神。


    「是我報的警。」如茵張嘴承認,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以為可以來得及阻止他。」


    她沒有趕上,他也是。


    如茵瞧著他,苦澀的道:「我也想過,如果我快一點,早一點打那通電話,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麽,是不是就能救她……」


    「不可能,我曾經想要帶她離開……我勸過她……」他眼中泛著血絲,嗓音低啞,但語氣冷漠。「但她不肯,她希望我能留在同一個地方,好好把書念好,升高中,考大學,當個上班族,待冷氣房,坐辦公室。」


    難怪,他就算會蹺課,還是會看書,他始終讓自己的成績維持在一定的程度。


    但她猜,他的心從來不在學業上。


    國三那件事發生之後,他離開了學校,那一年的畢業典禮,他也沒有迴來參加,她知道他沒有被判刑,屠家替他請了很厲害的律師,找來醫生和他打工的老板及鄰居,證明他和他母親,長期被父親虐待毆打,他身上的傷也是活生生的證據,法官判定他是正當防衛。


    但即便如此,他再也沒有迴到學校來。


    她曉得他後來和屠勤他們在一起,她曾經偷偷地跑到屠家餐廳外麵,遠遠地看過他一兩次。


    之後,她就離開了,她聽說他到了北部,然後再也沒了他的消息。


    她想到他身上的彈痕,還有刀疤,和那槍林彈雨的畫麵。


    「你不是坐辦公室的料。」她喃喃說。


    「我不是。」他點頭同意,撇了下嘴角,扯出像是嘲諷的弧度。


    那個女人卷著吹風機的線,沒有再開口多說什麽。


    阿浪瞧著她,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在這個女人麵前,他的想法無所遁形,但他卻無法掌握她的。


    隔著這麽一段距離,他覺得安全了一點,但或許這還不夠,他想要離她遠一點,又想要靠她近一點。


    矛盾的想法,在心中來迴衝突。


    他應該要走了,她已經好多了,但他卻還是沒有動。


    雖然那女人已經把長發吹幹,臉色不再蒼白,身體也沒在發抖,她看起來還是好……嬌弱。


    他不該覺得她嬌弱,這個女人有堅強的意誌,才能擁有那能力,卻撐過這些年而沒發瘋,她不是柔弱的小可憐,她也早已成年,該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可當他看著那個坐在床邊,緊握著吹風機的女人,就是感覺有種無名火在胸中悶悶的燒。


    「你應該養條狗。」他突兀的開口建議。


    如茵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覺得她的安全需要注意,在今天之前,她不曾覺得有這方麵的問題。


    她收好了線,抬手瞧著他,道:「我會考慮。」


    那無法讓他滿意,壓不下胸臆中,那隱隱蠢動的不安。


    沉悶再次降臨室內,然後她又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那誘人的唇瓣,他黑瞳一黯,忍不住盯著她的唇舌,想替她效勞,不知用唇舌,還有更多其他,他知道許多活色生香的方法,能讓她保持濕潤。


    「關先……阿浪,謝謝你的幫忙,我想我好多了。」


    這句話,讓他猛然迴神,他擰眉看著她,眼角微抽。


    忽然間,他領悟到,她在等他走。


    這個女人,顯然不曾對他有任何期望,即便她喜歡他、暗戀他,認為他一點也不邪惡,卻還是覺得他會丟下她一個人離開。


    實話說,她沒有錯,他想走。


    但再開口,吐出唇瓣的卻是一句——


    「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


    她警覺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我自己一個人住很久了。」


    「那不表示這種狀況應該持續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鬼,她是個麻煩,他不該多管閑事。


    她挑起眉,道:「實話說,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我種菜,把菜拿去賣,平常放假就在家裏看小說和dvd,我過得很好,我不需要你多餘的同情或憐憫,真的。」


    這是實話,但很刺耳,而且很不正確。


    他眼角微抽,看著她道:「你倒在客廳抽搐,僵硬得無法動彈,連爬到電話旁打電話和人求救都做不到,我不認為那叫做過得很好。」


    「那……那是意外……」她虛弱的辯解。


    「你知道不是。」他下顎緊繃,提醒她:「你說那是在國外,你以前不曾感應過那麽遠的事情,對不對?」


    她啞口。


    他實事求是的指出:「你知道去年全球有多少謀殺案發生嗎?光是美國紐約就將近五百件,巴西聖保羅一季就超過一千,若在開戰的國家,那就——」


    該死,她被嚇壞了!


    看著她刷白的小臉,他倏然停下,粗魯的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但你應該知道,你他媽的需要幫助,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


    她環抱著自己,撫著冒出雞皮疙瘩的雙臂,試圖扯出微笑,「情況……或許不會那麽糟……如果我可以感應到那些,那我現在就能察覺……」


    「你不曉得什麽時候會有下一次!」他實際的說,難掩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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