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她瞧著眼前的男人,虛弱的說。


    他噙著笑,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阿浪,你可以叫我阿浪。」


    「我……我知道。」


    「你知道?」阿浪挑眉。


    「我……呃……」她清了清喉嚨,張嘴吐出一句話,「我是你國中同學……」


    這一迴,換他愣住了。


    笑容緩緩從他臉上消失,他慢慢的開口,極為小心的再問了一次。


    「你說什麽?」


    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但仍是開口再說了一次。


    「呃,我……我是你國中同學……七班的……」


    她被趕出來了。


    當談如茵開著小卡車迴到家,把菜籃從車上搬下來時,她忽然領悟到這件事。


    她被趕出來了。


    或許這麽說不是那麽正確,畢竟他並沒有真的拿掃把趕她,或者破口大罵推她出門,他隻是突然忙了起來,忙著替她泡茶,忙著講起電話,殷勤的看著她吃完,跟著微笑著送她出門。


    微笑,沒錯,他臉上又掛上了微笑。


    隻是這次的微笑,莫名的虛假,等她迴過神時,她已經迴到了自己的車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唯一確定的是──


    她被趕……不,她被請出來了。


    第一次約會,就被人不著痕跡的請出門,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遇到這種事?


    蹲在後院清洗著菜籃,羞窘與沮喪慢半拍的,爬上了她的臉蛋。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還是她說錯了什麽?


    她也沒多說什麽啊,她隻是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國中同學而已,又不是說她準備接下來,天天往他家跑,死黏著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場裏認出他時,她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經過多年後,巧遇初戀──不對,是暗戀對象的。


    她清洗著靴底的菜葉,把賣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還可以的,留下來繼續當商品,已經差不多的,則撿一撿,拎進廚房熬煮蔬菜湯。


    這麽多年過去,阿浪的樣子改變了不少,當然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也變得禮貌、溫和一點,不再那麽憤世嫉俗,可她永遠記得他那雙烏黑美麗的大眼,還有那種壞壞的、不羈的,浪蕩又瀟灑的笑。


    以前在學校,她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追著他黝黑的身影。


    她剛開始注意到他時,他是個獨行俠,就像匹狼,同學們都怕他,連那些老是聚眾鬧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眾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學生,他蹺課、打架、衣衫不整、常常遲到,對師長無禮,性格桀驁不馴。


    可他吸引著大家的視線,她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他和那些隻會耍耍嘴皮子,逞兇鬥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曉得自己在幹嘛,雖然偶爾會蹺課,他始終將成績維持在中上。


    年少時的他,其實很少笑。


    他蹺課不是為了好玩,是為了睡覺。


    她知道他晚上在漁港打工,也見過他咬著草杆,裸著上半身,擰眉趴在樹蔭下看英文課本。


    後來,他交了一個好朋友,從那時,她才開始看見他偶爾出現的笑容,雖然還是很少,但很真心,每個燦爛的笑,都讓她心跳加快。


    他曾經在上課時間,和好友一起蹺課,跑到兩排教室中間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樹,摘了好幾顆椰子丟下來,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個發現他在幹什麽的,他開始爬樹時,待在教室裏的她就注意到了。他發現了她的視線,還對她露齒一笑,將食指豎在嘴上,示意她別出聲。


    她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爬上了樹,朋友則在下麵接那些掉下來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樣俐落,幾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樹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在做什麽,上課不專心會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騷動聲越來越大,最後終於連老師都注意到了,訓導主任從二樓探出頭來,對著他們吼叫,但學生們卻是給予了熱烈的歡唿與掌聲,口哨聲更是此起彼落。


    那兩個男孩扛著裝滿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還不忘迴頭揮手接受大家的歡唿。


    經過她身邊的窗口時,他扔了一顆椰子給她,讓她又驚又羞。


    那是兩人少數的幾次接觸,她知道他不記得,但每一個和他有關的片段,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幾年幾班、學號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級剛入學時,她以為他是單親家庭,她見過他媽來學校和老師道歉,後來才發現,他有父親。


    他的父親,當時在坐牢。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黑色渾沌,她不喜歡他,很不喜歡。


    想起他的父親,她打了個冷顫。


    她一直私心以為,那種人根本不該放出來,他的出現,毀了一切。


    如茵將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進燒滾的湯鍋裏,然後僵住,猛地抬起頭來,忽然之間,她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被請出來了。


    捂著唇,她臉色蒼白,沮喪的呻吟出聲。


    該死,她不該提到自己和他是國中同學的。


    顯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記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歎了口氣,她猜他之後再也不會來和她買菜了。


    端著煮好的番茄蔬菜湯,她坐在鋪著小花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來,她剛吃過他煮的燉飯了,現在一點都不餓。歎了口氣,她拿出她的保鮮盒,坐在餐桌旁發呆,準備等湯涼了,再分裝冷凍起來。


    在這個小小的城市裏,春日午後兩點的陽光,依然熱力四射。


    窗外,小花隨風搖曳著。


    她應該要趁機睡個午覺,晚點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為何,就是提不起勁來。


    雖然他一直不知道,但他可是她晦暗苦澀的青春歲月中,最明亮的陽光呢……


    【第二章】


    半夜兩點,有人按了門鈴。


    阿浪在監視熒幕裏,看見那個和他一樣,長年都跑國外的家夥,他背著一袋沾滿沙塵的行李,留著滿臉胡渣,眼皮因為疲倦而浮腫。


    他下樓開門。


    「嗨,阿浪,好久不見。」他露出一嘴白牙。


    「我以為你在印度。」他側身,讓那可憐的家夥進門。


    「今天迴來了,不對,現在過十二點了,應該是昨天了……」說著,他打了個大大的嗬欠,一邊走進門,一邊困累的道:「抱歉這麽晚打擾你們,但我迴紅眼才發現,有個美女在裝潢樓上,我的房間完全不見了。」


    「那是恬恬,她已經搞了一個月了,我還以為應該已經完工了。」


    「沒有。小肥說那美女是阿南的老婆,讓我嚇了一跳,怎麽有人會喜歡那個變態的蒙古大夫,他之前幫我動手術時,還一邊講冷笑話,我真想拿東西敲昏他,她一定是眼睛糊到蛤蜊肉了。」


    阿浪輕笑,把門關上,重新設定密碼,迴道:「我也這麽覺得。」


    他又打了個嗬欠,道:「我不想去住飯店,所以就開車過來了,這裏有床吧?我記得耿叔有間客房,還是大家都擠到這邊來了?沒有床也沒關係,我可以將就地板,隻要夠安全就好。」


    阿浪一扯嘴角,「你不需要將就地板,耿叔他們搬走了,這裏現在隻有我。」


    「搬了?搬去哪?」他一怔,「出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隻是初靜嫁人了,耿叔和曉夜姊決定一起搬到她家隔壁。」阿浪和他解釋,「其他等你睡起來再聊吧。」


    「狗屎,我真是太久沒迴來了。」他搖頭感歎著,將行李重新甩迴肩上,抬起沉重的腳步開始爬樓梯。


    「你想先睡覺還是要先吃點東西?」阿浪問。


    「睡覺。」他一拐一拐的爬上樓梯,邊打著嗬欠,邊含糊咕噥著:「我他媽的要狠狠睡上幾天,拜托別叫我起床。」


    「沒問題。」阿浪跟在他後麵,「廚房裏有食物,你起來後請自便。」


    「謝了。」男人頭也不迴的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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