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火影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藉此驅逐那漫透胸懷的寒意。

    今夜溫度降得快,前兩天突如其來的初雪還未融,眼看著又要下雪了。

    他倚著樹幹,一個人躲在林子裏,遠遠望著張燈結彩的祭壇。

    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千櫻國會舉行雪祭,由天神殿的祭司主祭,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

    今夜,宏偉的祭壇在天神殿外的廣場搭起,四周則是為達官貴人準備的席位,除了位高數階的王座之外,另外分據四方的貴賓席則是保留給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四大氏族,都曾參與當年建國的豐功偉業,後來簽署聯合盟約,宣誓效忠雲氏為主,四族族長則各自封得領地,享有與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也因為四大氏族與王室特殊的淵源,幾個被視為未來族長的年輕一輩,從小就經常出入宮廷,偶爾也一起讀書學習,戲要玩樂。

    隻是恐怕誰也沒料到,當初和雲霓關係都密切的四個人,如今會為了她,分裂成兩派,對彼此心存猜忌吧?

    一念及此,火影不自覺握緊酒杯,指節泛白。下知水月心底,究竟是怎麽想的?

    之前他和花信護衛雲霓出遊時,碰上的那場行刺是否真跟風勁有關?若真是他主使的,水月也參與其中嗎?

    他想不透啊!火影懊惱地擰眉。

    「……你在想什麽?」清朗的聲嗓在他身後揚起。

    他迴首,眸底映人一道溫文俊雅的身影,靜悄悄踏著殘雪而來。

    是花信,他最好的朋友。

    他看著他來到麵前,「我沒想什麽。」

    「是嗎?」花信挑眉,似乎不太相信,可他並未繼續追問,抬眸掃了眼陰沉沉的天色,歎道:「我看今晚,怕又會下雪吧!」

    「噓。」火影也抬眸,靜靜凝望那無月無星的闇天,「八成會。」

    「在這樣的雪夜,舉行雪祭再好不過了。水月這護國巫女,時辰掐得可真準啊!」說著,花信又是一歎,不時閃爍淘氣星芒的眸,今夜卻是黯淡無比。

    火影訝異,「你好像心情不好?」

    「你的心情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吧!」花信撇撇嘴,既嘲弄,也自嘲。

    「發生什麽事了?」

    這問題,問得花信嘴角一牽,苦笑澀澀,「過了今晚,紫蝶她……就要離開我了。」他低聲道,語中蘊藏的遺憾,好深好濃。

    紫蝶要走了?火影眨眨眼,想起那個日前出遊時,不意碰上的女大夫。

    他們是在鄰近羽竹國的玉楓山區遇上她的,容貌半殘的她年紀輕輕,醫術卻精湛無比,他們一行人遇刺,是她救了墜落山崖的花信,之後,也是她診斷出雲霓因撞傷頭部失了憶……

    「她果然還是要離開嗎?」火影低喃。

    「果然?」他的用詞讓花信狐疑地蹙眉,「你知道她想走?」

    「不走才奇怪吧!」火影瞪視好友,不滿他的遲鈍。「留在你身邊,看著你天天對另一個女人好,你不覺得對她而言,太殘酷了些嗎?」

    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神魂顛倒,誰受得了?花信或許不了解這般痛楚,他可是清楚得很。

    「如果你還當她是朋友,就放她走吧!」他勸花信,不忍見到那可憐的女子繼續受折磨。

    花信聞言,臉倏地蒼白,「我知道,我會放她走。」他幽幽道,垂斂眸,「祭典結束後,我會親自送她離開。」

    「那最好了。」火影同意好友的決定。

    花信聽了,卻是大不悅,憤懣地瞧他一眼。

    怎麽?舍不得人家離開嗎?火影揚眉,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半蘊嘲謔的笑弧似乎更激怒了花信,他瞇起眼,忽道:「你知道嗎?紫蝶跟水月是朋友。」

    「什麽?」火影一驚,「她們認識?」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花信慢條斯理道,「原來她們倆是在西方大陸結識的,彼此非常投緣,還相約一起迴千櫻。」

    這兩女人竟然是手帕交!火影沉吟,暗覺事態不妙,「那她該不會告訴水月有關雲霓失憶的事吧?」

    「我本來也以為她會泄密。」花信頓了頓,眸光幽黯,「不過她說,她死也會為我守住這個秘密。」

    「茲事體大,你確定她沒說嗎?」

    「我確定。」花信頷首。

    但火影可不敢如此肯定,眉宇收攏,陷入深思。

    「瞧你這麽眉頭深鎖的樣子。」花信打量他。「其實你很擔心水月暗助風勁叛變吧?」

    火影神色一凜。

    「我知道你喜歡水月。」這迴,換花信嘲弄火影了。

    火影眼一瞪,眸中火光熊熊。

    花信卻一派自若樣,「你也不必瞞我了,我早看出來了。若不是對她別有情意,何必對她和風勁接近感到痛苦?」

    「誰說我……痛苦了?」火影矢口否認。

    「真不痛苦嗎?」花信狡黠地看他,「我瞧你就坦白招了吧!你是不是喜歡她?」

    火影默然不語。

    「喜歡就說出來嘛,畏畏縮縮的,哪裏像個男子漢!」花信戲謔道。

    火影怒了,淩厲眸刀砍向好友,「怎不說說你自己?為何遲遲不對雲霓告白?」

    真是一刀見血!花信苦笑。

    「我跟你不同。雲霓她……一輩子不可能屬於我的。」花信低聲道,多年來纏繞胸臆的苦澀,此刻吐出卻異常容易。「她是公主,她的婚姻必須基於國家利益,為保咱們千櫻國長久和平,她隻能在雪鄉國王跟羽竹國二皇子間擇一而嫁,由不得她作主,也不由得我癡心妄想。更何況……」

    「何況怎麽?」

    「……坦白說,我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還喜歡著她。」

    「嗄?」火影一愣,「是因為她失憶的緣故嗎?」

    失憶後的雲霓像變了一個人,完全不似從前聰明靈慧,平凡得惹人失望。是因為這樣,花信才對自己的感情產生遲疑嗎?

    「雖然她是失去記憶了,不過……」

    「噓。」花信抬手掩住他的唇,「這可是最高機密,小心隔牆有耳。」

    「放心吧!」火影冷靜地抓下他的手,「這附近沒別人。」

    「也對。」花信想了想,自覺好笑,「若有人藏匿,你這個第一武士早該察覺了。」

    花信還想說什麽,莊嚴的鍾聲忽地敲響,宣告祭典即將開始。

    兩個男人同時凝神靜聽,好一會兒,花信首先一拂衣袖。

    「祭典要開始了,我看咱們先別說這些掃興話了吧?待會兒痛痛快快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火影點頭,隨同花信往祭壇走。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也希望能喝醉了,忘卻這些煩心事。

    在宮女的引領下,火影坐上了屬於自己的貴賓席,祭典還沒開始,便幹了一整壺酒。

    稍頃,祭典正式開鑼,伴隨著莊嚴弘雅的禮樂,那如子夜一般黑,卻又似初雪一般白的倩影,落進他瞳底。

    她捧著顆透明水晶球,以最莊重的步伐緩緩踏上祭壇,敬神告天。

    樂聲止息,她跪坐在地,清澄水眸直直盯著水晶球。

    這一刻,天地安靜,她看著水晶球,而他,看著她。

    然後,她起身,澄澈的眸光梭巡四周一圈。

    火影皺眉。是他的錯覺嗎?為何他感覺她原本就過於白皙的麵容此刻更加毫無血色?她在緊張什麽?他緊盯她。

    「我看見了。」她幽幽啟唇,道出方才在水晶球裏探知的未來,「千櫻即將遭逢劫難,腥風血雨,城破家亡。」清冷的嗓音如冰霜,凍結在場諸人的心,「若我們無視此災難,千櫻國祚將盡。」

    什麽?!火影驚愕,與會諸人也全變了臉色,坐在主位上的攝政王與公主更同時站起身來。

    「究竟怎麽迴事?水月祭司,請說清楚。」風勁清朗的聲嗓傳遞整座祭壇。

    「意思是,我國即將發生一場毀滅性的戰爭。」水月淡淡解釋,「千櫻很可能因此亡國。」

    「毀滅性的戰爭?是指外侮欺淩嗎?」

    「是羽竹還是雪鄉?他們打算進犯我國嗎?」

    「這可糟了!要是這兩大國連手侵略,我國必死無疑。」

    眾人議論紛紛,想起國家前途黯淡,臉色都沉重起來。

    火影卻不像他們立刻就為國家前途擔憂起來,他瞇起眼,銳利的視線在水月和風勁之間來迴,強烈懷疑這預言的真實性。

    「這命運是注定了嗎?有沒有法子可改?」風勁再度揚聲問。

    「要降低災禍的衝擊性,隻有一個辦法。」水月迴答。

    「什麽辦法?」

    「水火共生。」

    水火共生?火影瞇起眸,心頭隱隱泛起不祥預感。

    「千櫻之所以能立國,是得浴火鳳凰之助,而水,能解浴火之苦。因此水火共生,將有肋千櫻免於亡國之難。」

    這什麽荒誕的理由?火影茫然,一時參不透水月話中深意。

    可風勁卻像懂了,朗聲一笑,鷹眸冷冷朝火影看去,「第一武士,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了。」

    在那兩道淩厲目光的盯視下,火影終於領悟今晚這一出戲碼的用意,他眼神轉冷,臉龐瞬間凝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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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生氣。

    不生氣才奇怪呢!哪個男人被迫娶一個女人時,不會心懷憤懣?望著遠處那道在梅樹林裏急遽晃動的黑色人影,水月眼色一黯,唇角淡淡噙著自嘲。

    直到現在,她還深深記得方才她在祭典上宣布那番預言時,他臉色鐵青,表情憤怒、煩躁、驚愕、不信,她從不知道一個人臉上能夠同時有這麽多情緒。

    他大概……很想殺了她吧!水月苦笑,佇立原地,默默等待在林間瘋狂舞劍的火影靜下心來。

    時光,在恍惚間匆匆飛逝,烏雲橫過天際,灑落瓣瓣晶瑩雪花。

    落雪,覆上她的眉,她的眼,她蒼白的唇,滲進她體膚,竟無法因她體溫而融化;一顆顆冰珠,在她身上悄然滾動,她指尖挑動,拈起其中一顆,出神地觀看。

    倏地,一道疾風剽悍地朝她逼來,跟著,一把銀白利刀直抵她咽喉。是火影。

    她動也不動,靜靜看著乍然飛落她身前的男人,他繃著一張臉,黑眸沉暗,隱隱閃動銳光。

    「妳究竟是何用意?」他質問她,嗓音沙啞。

    她不語。

    「妳真的打算要跟我成親嗎?」他逼問,冰涼的劍刀威脅似地滑過她喉間細膩的肌膚。

    這動作,若是讓控劍差一點的人來做,怕就劃破她咽喉了,可她信任他的劍術。

    「要妳我成親來解災厄?妳瘋了嗎?」見她久久不肯說話,火影語氣急躁起來。

    「我沒瘋。」她終於開口了,聲調一如往常冷淡平靜,「那是大神的指示。」

    火影擰眉,「所以妳是認真的?」

    她點頭。

    他陡地低咒一聲,手臂一橫,長劍破空而去,淩厲之勢,足足釘入樹幹寸許方休。

    「是風勁逼妳這麽做的吧?」

    「沒人逼我。」

    「妳說謊!」他伸手掐抬她下頷,目光灼灼。

    「我沒說謊。」她神態倨傲地否認,「這是預言,是大神的指示。」

    火影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到現在妳還要堅持這荒謬的預言是神的指示?」他怒不可遏地說,「為了他,妳連自己的婚姻都不惜犧牲嗎?連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可以浪擲?妳簡直蠢!蠢到極點了!」

    一連串指責如利箭,箭箭穿心,可她還是不發一語,絲毫不見動搖。

    「我不會娶妳的!水月。」他忿忿宣稱。

    「你必須娶我。」她直視他,眼光澄澈,「為了千櫻。」

    「為了千櫻還是為了風勁?」他說得咬牙切齒,「為了成就他的野心,妳連自己的幸福都不顧了嗎?」

    「你誤會了,火影。」她辯解。

    「我沒誤會!我知道妳不甘心。」他一把抓起她藏在衣袖裏的柔荑,「瞧,妳的手在發抖,妳瞞不過我。」

    她氣息一顫,急急收迴手,「我說了,這是神諭……」

    「去他的神諭!」他暴吼,眸光似烈焰,灼燙了她,「妳休想拿這頂高帽來壓我!護國巫女,別忘了妳的任務是保護這個國家,不是保護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我是在保護這個國家。」她倔強地揚起下頷。

    他氣極,大掌一揮,眼看就要賞她一記耳光。

    他果然還是忍不住了。她心中澀澀地想,閉上眸等待,可掌摑卻遲遲未揮下,她揚起眼睫,恰恰迎上他幽暗異常的眼。

    「妳令我失望,水月。」他瞪她,冰冽的嗓音教她心口一陣陣顫動,「他到底要妳做什麽?就近監視我?趁機下毒謀害我?」

    「我……我絕不會那樣做。」

    「妳不會嗎?」他冷笑,神色鄙夷。

    她心跳驀地一停,好片刻,才尋迴鎮靜的聲嗓。

    「我知道……你不願娶我,可這是神諭,你不能拒絕。若是違反神諭,致使千櫻亡國,這千古之罪絕非你我擔待得起。」她緩慢說道,強迫自己端起冷肅神情。

    他倒抽一口氣,臉色難看至極。

    她別過眼,不敢看他,「你必須娶我,沒別的選擇。因為這是神諭,是你我都逃不掉的命運。」

    是的,這是命運,躲不過的。

    今夜,她親手轉動了這命運之輪,無論後果是什麽,她都必須承擔,就算他因此恨透了她,她也隻能勇敢麵對……

    「誰在那裏?」正當她陷入沉思間,他驀地發聲冷斥,手指一彈,一隻銀鏢朝一株梅樹射去。

    「是、是小的!武士大人,祭司大人。」

    一道瘦高身影倉皇從樹後現身,踏雪來到兩人麵前,鞠躬哈腰。

    是個宮廷侍衛,腰間還掛著把刀。

    「你躲在那裏做什麽?偷聽我們談話嗎?」

    「不,不是的!」遭火影淩銳的眸光一逼視,這名宮廷侍衛頓時手足無措,慌亂搖頭,「小的並非前來偷聽大人們談話,小的是奉攝政王之命來找祭司大人。」

    「找我?」水月一愕,「攝政王找我何事?」

    「這個嘛……」宮廷侍衛先是遲疑地看了火影一眼,才靠向她,在她耳畔悄聲道:「王要我告訴祭司大人,方才的聖酒裏有毒。」

    「什麽?!聖酒有毒?」

    這聲驚唿,引來了火影銳利注視,水月卻完全沒察覺,急急追問:「你是說攝政王中毒了嗎?」

    「不,不是的,有毒的不是攝政王那杯。」見她誤會,宮廷侍衛再度著慌起來,趕忙解釋,「是原本公主要喝的那杯。」

    「是公主那杯?」不是風勁?水月惘然,思緒墜迴不久前。

    根據千櫻祭典規矩,端上神桌的聖酒在敬拜過大神後,會由主祭的祭司親自取下,獻呈給最高君主。

    因為公主尚未正式登基,因此今夜的聖酒是由攝政王與公主各領一杯,怪的是,在兩人飲酒之前,紫蝶忽然衝出來,要求公主將那杯聖酒賜予她。

    她說,她對公主有救命之恩,應該配得上喝杯聖酒……

    喝下毒酒的是紫蝶,她中毒了!一念及此,水月臉色大變,一股冷意自腳底竄上,直抵骨髓。

    「知道……知道是什麽毒嗎?」她追問宮廷侍衛,聲音難得地發顫。

    「七日奪魂散。」

    七日奪魂散?!水月驚凍原地,差點也要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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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奪魂散」是一種十分罕見的劇毒,中毒後人體將忽冷忽熱,五髒六腑會在這樣的折磨中慢慢毀損。因為中毒之人的性命通常拖不過七日,故稱為「七日奪魂散」。

    她可憐的好友,竟中了這樣的毒!

    當水月趕到「花霧宮」時,看著紫蝶躺在床楊,臉上盜汗連連,臉色發青,可臉頰偶爾又會呈現異常血紅,她便知道宮廷侍衛捎來的消息沒錯,紫蝶確實是中了七日奪魂散。

    「妳知道怎麽解嗎?」瀕臨崩潰的花信抓著她追問,「快告訴我!」

    「唯一的解法是以毒攻毒,拿世上至陰至陽之物,來化解她體內毒性。」水月迴想從一本珍貴藥書看來的解毒方法,「得取來雪山湖底的雪冰蓮,以及地獄火山的火焰,引地獄火融了雪冰蓮,用這水熬湯藥,喂紫蝶喝下,毒性自然可解。」

    隻是這雪冰蓮跟地獄火,都非尋常人能隨便取得之物。

    位於雪鄉國北境的雪山湖,一年中有大半年是結凍的,而位於羽竹國南境的地獄火山,山口終年火焰熊熊。

    不論潛入冰凍的湖底摘取蓮花,或接近地獄火山取火種,都是極端可怕的任務。前者可能凍死,後者可能熱死,就算身子骨勉強禁住這至寒至熱的折磨,要在七日內在雪鄉、羽竹、千櫻三國境內來迴,必得日夜兼程,不要命地趕路,這苦也非常人能想象。

    即便最後能平安迴來,恐怕也要去掉半條命。

    可花信卻毫不遲疑,與紫蝶道別後,立刻出發前去取藥,紫蝶雖然心疼,也隻能眼睜睜目送他離去,她哀怨地看向水月,責備她為何要說出這樣可怕的解毒法子。

    「妳會害死他啊!」紫蝶焦急不已。

    麵對好友的責難,水月毫不辯解,隻是默默接受。她隻是奇怪,為什麽紫蝶明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卻一聲不吭?為何要讓那些禦醫忙得團團轉,琢磨不出她病因?

    她不是那種喜歡為難別人的姑娘啊,就像她也不會因為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就當眾誇耀自己的功勞,強要邀功。

    她之所以堅持喝那杯聖酒,之所以隱瞞她中毒的事實,答案隻有一個。

    是為了她吧!水月哀傷地想。紫蝶一定是以為那杯聖酒是她親自從神桌上取下的,所以下毒的人,八成是她。

    為了保護她,她這個好友竟不惜拿自己的生命來換,她對不起她……

    「妳真傻,紫蝶,妳傻透了!」水月哀歎,展臂攬住紫蝶,一股酸意在胸口漫開,令她想哭……

    念及紫蝶很可能為了保護她而丟了一條命,她一顆心激蕩,幾乎要迸出胸口。

    「妳才傻呢,水月,為何要這麽做?妳應該知道,謀弒公主是大逆下道之罪啊!就算公主真如妳意中了毒,妳也難逃死罪!」紫蝶難過地責備她,氣息微微。

    水月驚慌地聽著那虛弱低啞的嗓音,「妳別說話了!妳身子虛弱,千萬別再耗神,快躺下休息吧!」她慌忙扶紫蝶躺下。

    「水月,妳告訴我,究竟是不是妳下的毒?」紫蝶雖然躺下了,卻不肯休息,堅持問出真相。

    水月搖頭。

    「那妳怎麽會知道我中的是七日奪魂散?」紫蝶繼續追問,「誰告訴妳的?」

    水月不語,眼眸淡淡泛紅。

    「水月!」

    「別說話了,紫蝶,我求求妳,別再耗神了好嗎?」水月聲嗓破碎,「妳快點休息吧!」

    「妳……」紫蝶憂傷地看著她,「妳究竟在袒護誰?為什麽不肯告訴我真相?」

    「我沒袒護誰,我真的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誰。」水月澀澀否認,替她蓋好被子後,站起身,「妳先睡一會兒,我讓藥房熬點補氣益神的湯藥來。」語畢,她匆匆旋身,逃離好友那令她無法逼視的眼神。

    掩上房門,她獨自躲進附近的楓樹林,還未來得及踏進林裏,一顆剔透淚珠,便不顧一切跌落她頰畔。

    她顫著手指,撫上自己的頰,拈起一顆淚,淚眼迷蒙地看著。

    晶瑩剔透的淚珠,看來,像雪。

    她,哭了。她竟然……哭了?!

    不該這樣的,不能這樣!她使勁閉起眸,極力想鎖住眼眶裏的淚,可卻怎麽也鎖不住,淚水紛紛,逃逸她的眼,驚懾她的心。

    她哽咽,感覺好無助。

    她不能哭,不該哭,她是巫女,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祭司,怎麽能夠這麽感情脆弱呢?

    不能哭!她命令自己,用力咬唇,蒼白的唇瓣,烙上一彎深深牙印,慢慢地,滲出一滴豔紅……

    「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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