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翼想帶她去的地方,真的很遠。


    馬車出了邊城,在城外十餘裏處,才終於停了下來。


    馬車停下後,車夫將車門打開,一路上板著臉的冷翼率先下車,而涵泠則由白雲天攙扶下車。


    “這裏是……”涵泠望著這個已有小鎮雛形的地方,深感詫異。


    這個地方原先應是荒蕪貧瘠之地,但現在已有了幾十棟屋舍、幾間小商店與旱田,阡陌道路橫亙在屋舍之間,瞧得出都是新建不久的。


    “咱們管這兒叫新城,意思是新興之城,因為你現在所見的一切,都是這幾年來逐漸開發建造的。”


    “果然是新造之城。”她沒猜錯。“那麽,怎麽會有這座新城呢?”她感到納悶好奇,這些人為何不住城中,要住到城外呢?


    “呃,這……”個性直爽的白雲天突然變得吞吞吐吐,這更讓她感到疑惑。


    “到底為什麽呢?不方便告訴我嗎?”


    “也不是啦!隻是……”


    “他說不出口,那是因為住在新城裏的百姓,全是從大理城遷移過來的。”冷翼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一開口,語氣同樣冷得像冰。


    “大理城?為什麽要從大理城遷到這兒來?”涵泠大為詫異,便隨即發現自己的反應不是很恰當,當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我、我不是說邊城不好,我隻是……隻是不明白,他們在大理城住得好好的,為什麽會集體搬遷到邊城這麽遙遠的地方來……”


    “住得好好的?”冷翼拉長了音調,聽來充滿了諷刺。“住得好好的,當然就不會想遷移,會想遷移,自然是有人逼得他們在大理城住不下去。”


    “是誰?這種事,怎麽沒人告訴我父皇——”在看見冷翼更加冰冷譏諷的,一個可怕的猜測突然竄入涵泠腦中。


    “不可能會是……我父皇或是我外公害的吧?”


    “為何不可能?除了董閻這位高權重的豺狼虎豹,還有誰能讓他們逃離家園,遠赴邊城?”冷翼狠狠嘲笑她,笑她太過天真。


    “不……”涵泠立即白了臉。


    “是真的,公主。”白雲天帶著遺憾的語氣告訴她。“董閻仗著自己是國丈,又是攝政王,便四處弄權、魚肉百姓;他的兒子董竟鬆則是貪婪愚昧、性好漁色,隻要看中的,任誰的妻婦都搶;而孫子董顥更是集董閻與董竟鬆之大成,既狡檜又邪惡,一家三代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豺狼虎豹。這些百姓都是長期受到壓迫,生活過不去,聽聞王爺英明,邊城生活安定,所以才舉家遷移到連城來的。”


    “我外公和舅舅他們……怎麽會?”


    她真的難以置信,自己曾以為是大好人的親人,竟是如此惡霸。但眼前的事實讓她無法否認,這些人不惜放棄家園,也要逃離富裕繁榮的大理城,來到這蠻荒之地,這一切不會是假。


    外公他們真的……


    冷翼瞧見涵泠大受打擊的模樣,心裏有著一抹狠毒的快意,這下她應該知道,她口中的“好人”,是什麽樣的人了。


    “怎麽不會?不隻董閻祖孫三人,你那昏庸的父皇也是禍首。他默許他們的惡行,縱容他們欺壓百姓,令百姓生靈塗炭,與董閻那批豺狼何異?這些人今日離鄉背井、顛沛流離,你父皇同樣要負起責任!”


    “我父皇他不是默許,他隻是……不曉得該拿我外公怎麽辦,他或許軟弱了些,但絕對不是你們口中的大惡人。我外公很強勢,父皇不敢反抗他……”


    涵泠不是想替自己的父親辯解,而是想讓他了解事實。


    冷翼的迴答,是一聲帶著明顯輕蔑的冷哼。


    無論她怎麽說,他對那昏君的觀感永遠也不會改變!


    “王爺,您來了。”這時,約十幾個人急急從遠處走來。


    領頭的是由冷翼選出的新城領袖,其餘的人也全是治理新城的重要人物。


    “咦,這位是?”眾人見著涵泠,當下為她的絕色姿容所傾倒,幾乎失了魂。


    “你們一定得見見這一位。”冷翼勾起唇角,很刻意地為他們介紹涵泠。“這位是咱們大理皇朝的三公主——段涵泠。”


    他以緩慢的速度說出涵泠的名字,惟恐他們沒聽清楚。


    “涵泠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一知曉她是誰,那些人臉上原本的好奇與仰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昏君的女兒來了!”這句話像是病毒,迅速在風中擴散,人們交頭接耳,很快地連遠處的人也知道了。


    即使相隔遙遠,涵泠也能感受到他們怨恨的目光,全像毒箭一樣朝她射來,她不覺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昏君的女兒來做什麽?”一個在他們附近的男人逐漸逼近涵泠,怨恨地大喊,揮舞的拳頭,差點就要打到涵泠臉上。


    他一行動,其他人也跟著前進,像匯集的洪流,以壓迫的氣勢緩緩逼近,好像一逮到機會,就要全撲上來殺了她似的。


    涵泠孤伶伶地站著,心裏萬般恐懼,於是下意識往冷翼身旁靠去,小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擺,好似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人欺負。


    雖然他對她一直很兇很壞,也從未對她和顏悅色,但至少她很肯定,他不會動手打她。


    她這一個微小的依賴動作,幾乎沒有人發覺,但冷翼察覺到了,也因為這個發現,而大感詫異。


    她沒有搞錯吧?她到底知不知道,誰才是真正會傷害她的人?


    把她帶到新城,讓這些怨恨皇族的百姓來對付她,全是他的計謀,而她還認為他能保護她?


    蠢!她哪來這樣天真愚蠢的想法?


    沒來由地,他生起氣來,氣她天真過頭,也氣自己將一個柔弱女子逼入如此絕境。


    雖然他始終認為,她得到這樣不平的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但興許是她那依賴的小動作,喚迴他僅存的一絲仁慈之心,他該死的心軟了。


    他想任由她被群情激憤的百姓欺淩羞辱,但又陡升不忍,心中五味雜陳,在漠視與解救之間掙紮猶豫著。


    在那些人越來越逼近涵泠之時,冷翼終於做出決定,他扯住涵泠纖細的手臂,先發製人,將她拖走。


    “你跟我過來!”


    他抓住涵泠的手,把她暫時拉離那幾個情緒失控的人。


    涵泠發覺自己逐漸遠離危機,心中鬆了好大一口氣,緊張的情緒一放鬆,安心的眼淚幾乎要湧出。


    “謝、謝謝你幫我!幸虧有你,否則我——啊!”


    話沒說完,冷翼已將她的手用力甩開,好像那是什麽肮髒的東西。


    “翼哥哥……”涵泠喃喃低語,失望地望著自己的手,仿佛還感受得到,方才他握著自己時,那寬大有力的手上的溫度……


    冷翼四下瞧瞧,這裏是女人們工作的區域,她應該暫時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於是冷硬命令:“你給我待在這裏,不許離開!聽見了嗎?”


    冷翼發怒似的下令後,轉頭對一名看來像管事的女人說:“看著她,別讓她出事!”


    說完,他不再看涵泠一眼,便逕自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要事。


    涵泠愣愣望著冷翼離開的方向,茫然無措的慌亂感再度升起,她試著對在場的人露出友善的微笑,但根本沒人理會她,所有人都對他視若無睹。


    這時,忽然身旁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她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跑來找娘的孩子跌倒了,她趕緊上前扶起小防,替他拍去衣褲上的泥沙。


    “要不要緊?有沒有跌疼——”


    話還沒說完,孩子就被人粗魯地從她手裏搶走了。


    “小寶,過來!別和昏君的女兒在一起!”那年輕的女人瞪她一眼後,把孩子拉走。


    涵泠緩緩站起,愣怔望著孩子被拉走。


    “讓開!別在這裏擋路。”還來不及心傷,後方又傳來尖銳的命令聲。


    涵泠倏然跳起,下意識躲開後轉頭一看,隻見一名粗壯的中年婦女推著一車像是米糧的穀物站在她後方,她一讓開,女人立即板著臉推車從她身旁走過。


    “抱歉。”涵泠喃喃道歉,但那名婦人全然不迴應,好像她不存在似的。


    涵泠窘迫地站著,轉頭望望四周,發現在這兒的幾乎全是女人,而不管年長的還是年輕的,大家看起來都很忙,搬運米糧、生火熬煮,再把滾燙的米粥運走,每個人各司其職,隻有她是閑人,無所事事,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一位正在熬煮米粥的小姑娘看來較為和善,不像其他人瞧見她就惡狠狠地瞪她,於是她厚著臉皮,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在做什麽呀?”


    她很好奇她們的工作,原以為她們在熬煮午膳的粥,但看見她們把煮好的稠粥倒進裝有泥土的大木桶裏,攪拌後再倒入長方形的木頭模型當中,做成四方塊的東西,一塊塊曬幹,看來不像是給人食用的,所以才忍不住問出口。


    “我們在熬繈糊做土磚呀。”小姑娘抬起頭,以清脆的聲音迴答道:“又有一批新的百姓搬來了,所以咱們要做很多土磚蓋新房子。”


    “熬繈糊?蓋房子為什麽要熬繈糊?”涵泠很好奇,不曉得其中有何關連。


    “我們用這些糯米熬成繈糊和在泥巴裏做成土磚,用這種糯米土磚蓋的房子會很堅固喔。”


    “原來是這樣,真有意思。”涵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不覺露出微笑。


    “玉兒,和她說那麽多廢話做什麽?”


    附近幾位年長的婦人,轉頭喝斥小姑娘:“咱們沒房子住、無家可歸,還不全是她那狠毒的外公與昏君爹爹害的,她一定也和他們一樣壞!”


    這嚴厲的指責,讓涵泠畏怯地縮起脖子。“我、我不是壞人,我隻是……”


    雖然冷翼也常拿這些話來罵她,但或許是習慣了,並不那麽尷尬,第一次被其他人指著鼻子罵,讓她好生難堪。


    被斥責後,那個名叫玉兒的女孩抱歉地看她一眼,低頭繼續攪拌稠稠的糨糊,不敢再多言。


    沒人理她,又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獨自呆站了會兒,腦中突然有個想法。


    “我可以幫忙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一方麵,她想扭轉他們對她家人的看法;另一方麵,也是真心想幫助他們,讓他們盡快有堅固的房子可住。


    “幫忙?用你那雙雪白漂亮的手嗎?免了吧!尊貴的公主!”


    這份好意被人擲迴臉上,沒人相信她是真心的。


    “真的!我是真心想幫忙,拜托你們給我一份工作。”


    涵泠不放棄,真心誠意地一再拜托,最後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煩得受不了,終於有人說:“好了好了,她想做就讓她做,給她最粗重的工作,看她能忍受多久!”


    “謝謝你們!”涵泠覺得好開心,隻要能幫忙就好了,她不怕辛苦。


    “你去,和玉環一起把那些糯米從推車上搬過來。”領頭的婦人大聲下令。


    “好。”涵泠沒半分遲疑,立刻開始幹活。


    她先觀察一會兒,看看那個名叫玉環的婦人如何工作,接著有樣學樣,爬到推車上,伸出兩隻白嫩的小手,抱住一大袋糯米,以為自己能像她一樣,輕鬆地肩扛起。


    結果信心滿滿地抱起糯米袋,立刻咚地一聲,連人帶米栽下車去,跌得四腳朝天。


    “哈哈哈!”四周立即爆出嘲諷的大笑聲。“瞧瞧咱們這位嬌貴的公主,一袋糯米就將她壓垮了。”


    涵泠滿臉通紅,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糗過,她好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但也因為被嘲笑,她個性裏不服輸的一麵被激起了。


    她立即站起,隨意拍去裙擺上的泥灰後,再度挑戰那袋糯米。


    這迴她不貪急躁進,先用手指牢牢地掐住布袋,然後慢慢地將糯米搬起,以肚腹穩住,吃力地一步步前進,途中幾次差點跌倒,但她都竭力穩住了,終於將糯米搬了過去。


    原來她不是辦不到!隻要不躁進,慢慢地搬,她也做得到的。涵泠不自覺露出微笑,這迴她真的對自己有了信心。


    “請問,這袋糯米要放在哪兒?”


    當她終於把糯米搬到大鍋旁,開口詢問時,四周一片鴉雀無聲,眾人全都看呆了。


    “啊?咳!就、就擱在那兒就行了。”有人隨意指了個地方。


    “好的。”涵泠順從地把糯米卸下,又轉身去搬第二袋。


    這時,有人悄聲說:“這公主好像沒那麽不中用耶。”


    “現在說這話還太早,說不準她隻是裝裝樣子,搬個幾袋就不幹了。”


    大多數人還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因為誰也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公主真的願意挽起袖子幫她們幹活兒。


    不過再次出乎大家的意料,涵泠這一忙,就忙到將近中午。


    正午前,毒辣的太陽在頭頂上肆虐著,遠處傳來煮食的香氣。涵泠昨天晚膳幾乎沒吃,今早又隻喝了些白粥,這會兒隻覺饑腸轆轆、頭昏眼花。


    “這裏還有幾袋糯米,搬完就可以吃午飯了。”名叫玉環的婦人輕鬆搬起一袋糯米後,朝她說道。


    雖然還是不熱絡,不過她們對她的態度,比一開始時好太多了。


    “好……”涵泠強撐起精神,又抓起一袋糯米,準備搬到大鍋旁去。


    她的兩手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紅腫破皮,身子也因極度的倦乏而虛弱無力,但她仍死撐著,不喊一聲苦。


    不過……好糟糕,她的兩手在發抖了,快抓不住麻布袋,兩條腿兒輕飄飄的,走路好像在晃;最糟的是,她眼前好黑,都快瞧不清楚路了。


    冷翼遠遠就瞧見她,他原本正戌新城的幹部商討築城之事,但見她搖搖晃晃地搬著一大袋糯米走過,讓他很難不注意她。


    她在幹啥?


    他眯眼瞧著,見她一下子由左晃到右,一下又由右晃到左,好像喝醉了似的,不覺擰起眉。


    驀然,砰地一聲,裝滿糯米的麻布袋先重重落地,然後涵泠雙眼一閉,如軟趴趴的麵團般,墜落地麵,身旁立即傳來數道尖叫聲。


    “涵泠公主——她昏倒了!”


    “讓開!”冷翼匆忙趕到,排開不知所措的眾人,攔腰抱起她。


    一抱起她,手上那輕如羽毛的重量,讓他重重擰眉,他轉頭沉聲吩咐:“去找陳大夫來。”


    倉促地吩咐完,冷翼抱著涵泠,飛快往他在新城的臨時居所奔去。


    既是臨時居所,便不可能太過豪華,二房一廳的簡單設計,簡樸舒適。他一進門便往自己的寢室而去,掀開被褥,小心地將涵泠放上床,心急地審視著她。


    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陰影,他注意到她的雙頰有著被陽光曬傷的痕跡,卻又詭異地蒼白,眼睛上還有軟倒在地時沾上的泥塵,冷翼想也不想地伸出衣袖,溫柔抹去那些塵土。


    一整日在大太陽底下幹活,很難不被曬傷,迴去得再找些藥給她擦上。


    他沒察覺自己思緒中的憐惜,目光又被另一樣東西引去——


    她的手!他瞪著她的手,觸目心驚。


    那原本白嫩嫩的手,如今全是傷痕,有搬運時磨破皮的,熬煮繈糊時燙傷的,還有製磚時敲傷的,花花綠綠,青青腫腫,看來好不嚇人,而她竟然沒吭一聲。


    他輕輕舉起一隻小手,借著窗口透入的微薄光線,眯眼仔細審視。


    心,莫名地抽痛,大手不自覺地輕柔摩挲著那些紅腫傷處,好像這樣就可以療愈那些傷處。


    望著她傷痕累累的小手,他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感受,有疑惑、有心疼,也有懊惱。


    她真的這麽能忍?即使受了傷、捱不住了,也不喊一聲苦?


    而她又怎會昏倒呢?他明明一整個早上都在暗中觀察她,卻沒及早發覺她的異樣。


    冷翼責怪自己太粗心。


    不!他並非真的粗心,而是故意忽視。


    一開始見她放下身段,卷起衣袖幫這些平民百姓幹活時,他以為她隻是裝模作樣,很快就會放棄,所以他冷眼旁觀,等著她主動放棄。


    但她沒有。


    她搬運糯米、幫忙熬煮、幫忙製磚、幫忙曝曬,又再度搬運糯米……如此不斷反覆。每樣工作她都親自動手幫忙,瞧她曬得雙頰通紅、汗水直流,也不曾跑去納涼偷懶過。


    他早已發現她的步伐越來越緩慢,每踏出一步,都像七八十歲的老嫗般舉步維艱,他卻視若無睹,刻薄地對待一個纖弱的女子。


    他心裏罕見地出現懊悔,他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卻對一個女子心軟了——但她偏偏是昏君的女兒,他不該對她心軟!


    他握緊拳,牙關咬緊,理不清心頭的複雜情緒。


    這時外頭傳來唿喚聲:“王爺,陳大夫來了!”


    白雲天請來陳大夫,要為涵泠診治。


    冷翼立即起身,僵硬地退到一旁,對陳大夫道:“你替她瞧瞧是怎麽迴事。”


    “是。”陳大夫才伸出了手,正要去握涵泠的手,冷翼卻突然高聲阻止:“慢著!”


    陳大夫與白雲天皆訝異地轉頭看他。


    “你用這個。”他扯斷係在腰間的玉佩,從係著玉佩的絲繩裏抽出一條絲線交給他。


    陳大夫見了立即恍然大悟。


    “真抱歉,是小的疏忽了!公主的冰肌玉膚,豈是小的能夠褻瀆?在下早該想到必須隔空把脈才是。”


    白雲天聽了,忍不住偷偷掩嘴竊笑。


    他這主子啊,表現得一副跟這美麗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結果連手腕都不準人家碰,還真小氣!


    白雲天不時發出嗤嗤的噴笑聲,惹來冷翼惡狠狠的瞪視。


    冷翼當然知道他在笑什麽,他大可不在乎,但他卻該死的在乎。


    陳大夫是個男人,想到他的手要放在涵泠那白皙的肌膚上,他的心裏就不舒服得緊,活像個怕人家覬覦自己寶物的守財奴。


    自己這般莫名其妙,能怪人家笑他嗎?


    又瞪了笑得太過分的白雲天一眼,冷翼決定不再理他,專心看陳大夫把脈。


    幸好陳大夫功力夠,隔空把脈也難不倒他,隻見他以絲線係在涵泠的手腕上,撫觸著絲線的另一端,閉眸深思了會兒,才睜開眼,解開絲線。


    “她怎麽了?”冷翼迫不及待地問。


    陳大夫取下絲線後,起身迴答,但有些結巴。


    “啟稟王爺,公主玉體並無大礙,我想隻是太勞累了,還有……可能公主這陣子餐飲……都不定時,沒有好好補足所需的養分,才會導致她的體力……不是很充足,所以才……”


    “你到底在說什麽?”冷翼完全聽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麽。“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麽迴事!”


    “是。”陳大夫無聲地歎了口氣,這才照實說:“在下推測,公主可能是因為饑餓,體力不足,所以才會昏倒。”


    冷翼瞪大眼愣住了,好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是餓昏的?”


    “不、不!小的並非這個意思,公主居住在王爺的宅邸,自然會受到極好的照顧。在下隻是猜想……或許公主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上的取用少了些,才會……”


    接下來陳大夫又說了什麽,冷翼完全沒在聽了,因為他已經明白涵泠是怎麽昏倒的。


    餓昏的!


    老天!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餓昏了?


    在他的統治範圍內,即使是最奸最惡之人,每一餐也都能獲得飽足,而涵泠這個既不奸也不惡,還柔弱得有如一朵白蓮的女子,卻是活活給餓昏了。


    他心裏很清楚這是怎麽迴事。打從她來到邊城,寄宿在馬車裏,應當就沒好好享用過一頓豐盛的餐食。入府兩天,昨天夜裏他與三名侍妾故意欺淩她,明知她不吃辣,卻在所有的菜肴裏全加了辣,讓她什麽也沒得吃。


    今早也是,他記得最後她隻喝了一碗清粥,卻做了許多粗活,勞動了一整個早上……


    一股熱辣襲上麵頰,是羞愧,也是悔恨。


    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過錯,都不應當遭受這樣的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


    “餓昏的?”


    “堂堂一位公主,怎麽會餓昏呢?”


    不知何時,新城的居民全擠到冷翼的別館外,擔憂地關注著屋內的動靜,聽聞陳大夫的診斷,個個麵露詫異,不敢置信。


    那蚊蚋般吵雜的交談聲,讓震驚懊悔的冷翼倏然迴神,立即吩咐道:“替公主準備些吃食!”


    接到命令,立即有人急急去辦,畢竟她可是為了幫忙他們築屋,才會昏倒的。


    “王爺,我現在替公主做治療,她很快就會清醒的。”


    陳大夫取出銀針,替涵泠紮了幾針,沒多久她便悠悠轉醒。


    “涵泠?”冷翼不自覺疾走向前,語調僵硬地問:“你覺得怎樣?”


    “唔……翼哥哥。”涵泠睜開眼,第一眼瞧見冷翼,便自然地露出微笑。


    那笑容,充滿真心,毫無芥蒂,仿佛她是真的很高興見到他……


    這傻瓜!她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欺壓她,還害得她昏倒嗎?為何她還對他露出這種笑容?難道是因為他是她父皇指給她的駙馬?


    如果她父皇指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男人,她也會這般無怨無悔地付出嗎?


    他疑惑不解,又滿心妒惱。


    “你覺得如何?還有什麽地方難受?”他穩住大起波瀾的心情,低啞著嗓子問道。


    “我……”涵泠轉頭瞧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我怎麽了?我怎麽會在這裏?”


    “公主因為饑餓,又不斷勞動,才會體力不濟昏倒了。”白雲天搶著告訴她。


    “饑餓?”一開始涵泠的反應和冷翼一樣,都是極度的震驚。


    那麽她是餓昏的?


    震驚過後,她開始感到羞恥,想也不想地,立即把自己的腦袋藏進被窩裏。


    饑餓?天啦!她是感覺肚子很餓,但沒想到居然會餓昏!


    啊,好丟臉好丟臉,真是太丟臉了!


    “你做什麽!”冷翼瞧見她將整張臉埋入被裏,擔心她窒息,立刻坐到床邊,著急地把被褥扯開,讓她羞紅的小臉重見天日。


    “你的臉怎麽會這麽紅?是不是又哪兒不舒服?趕緊讓陳大夫給你瞧瞧!陳大夫——”


    冷翼緊張地揚聲要喊到外廳開藥的陳大夫進來。


    涵泠已經夠窘了,不想再多讓一個人瞧見她的窘態,連忙拉住冷翼的手,製止他喊人。


    “不要!”


    手上溫軟的觸感傳來,讓冷翼怔住,緩緩低下頭,愣愣地瞧著那雙原本白嫩、但如今卻傷痕累累的小手。


    它正親密地緊緊握住他的手掌。軟滑的掌心,貼著他的皮膚,微涼的溫度,稍微緩和了他肌膚上的熱度。肌膚相觸的親昵,讓他不由自主地唿吸緊繃。


    涵泠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才發現自己大膽的舉動,輕喊一聲,慌忙把手鬆開。


    她羞赧地低聲祈求道:“我真的沒事,不用叫大夫了,真的!”


    冷翼的眼眸轉向她美麗羞澀的臉龐,定定凝視片刻,才輕緩而沉穩地點點頭。


    “可以。不過你的手還是得上藥,等會兒用過飯,我替你上藥。”


    “不用了,我——”


    “就這麽決定了!”冷翼不接受拒絕。


    他站起身,逕自朝外吩咐送上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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