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這許多人,何用麻煩媽媽照顧,我婆婆讓你過來,想必是以為三爺會讓兩位哥兒搬迴來,不過今早三爺同我說了,兩位哥兒年紀太小,不宜來迴挪動,還是就住在老祖宗那兒為好。」衛蘅看著謝媽媽道:「和媽媽說句心裏話,你心底肯定也知道,在我這兒得不了重用,可是你是先奶奶身邊的舊人,去哥兒那兒前程可就不同了。」


    其實謝媽媽又何嚐不想去兩位小少爺那邊,隻是插不進去而已。如今衛蘅既然肯跟二夫人講,名正言順地把她安排過去,她難道還拿捏不住那兩個奶娘?


    衛蘅對謝媽媽軟硬兼施地,讓她沒了話說。


    等謝媽媽出去後,木魚兒忍不住抱怨道:「少奶奶對這個老貨那麽客氣做什麽?」


    衛蘅道:「畢竟是先奶奶身邊的人,人走茶涼最易讓人唏噓,我也隻是以己推人罷了。」


    念珠兒趕緊道:「少奶奶胡說什麽呀,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衛蘅可不敢想,她上輩子陽壽就不多,總不能撿了便宜重活一輩子,還添了陽壽的。她對著謝媽媽唏噓,又何嚐不是在唏噓將來的念珠兒她們幾個。


    衛蘅笑了笑沒接話,隻道:「讓蘭姨娘進來吧。」


    蘭映月進來時,衛蘅和她對視一眼,心裏難免都有些感慨。當時誰能想到楊順會死,而衛蘅又能嫁進來呢?


    蘭映月滿心忐忑地上前,「給少奶奶請安。」


    衛蘅並沒有為難蘭映月,賞了她一對赤金鐲子。這讓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的蘭映月,隻覺得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從她內心來說,她更願意衛蘅為難她。


    衛蘅如此待她,要麽是覺得她無足輕重,要麽就真是心寬,蘭映月兩種情況都不喜歡。


    楊順就算是天之驕女了,出身高貴,又是楚夫人的表侄女兒,自身也是才高貌美,可是即使在楊順麵前,蘭映月也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卑微過。


    偏偏在衛蘅跟前,她看自己的每一眼都像是賞賜一般,讓蘭映月第一次這麽恨自己的出身。她衛蘅算什麽,曾經的商人婦,還得看自己的臉色,這會兒卻嫁給了三郎,成了她的主母。


    「蘭姨娘,蘭姨娘。」念珠兒喚醒了走神的蘭映月,「你是不是不舒服,少奶奶讓你先下去休息。」


    蘭映月離開後,衛蘅才問木魚兒道:「你不是說還有位雲姨娘麽?」


    木魚兒也有些詫異,正巧檀香兒進來,神秘兮兮地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下午有兩個婆子進來,把雲姨娘給帶走了,就再沒迴來了。」


    衛蘅皺了皺眉頭,謝媽媽和雲姨娘可都是楊氏的舊人,她嫁進來這才第二天就「收拾」了這兩人,若是在外人看來,恐怕就是吃相太難看了。


    「少奶奶,三爺迴來了。」打簾子的小丫頭在外頭通稟道。


    陸湛走進來時,已經換了一身湖色富貴萬年紋紗袍,衛蘅接過帕子放入檀香兒端來的魚戲蓮青花瓷盆裏絞幹了,遞給陸湛。


    陸湛擦了擦手,念珠兒上了茶之後就領著木魚兒她們下去了。


    獨處而無話,實在令人煎熬,衛蘅看向陸湛,舊日的時光重新在眼前流過,可卻沒有辦法再將記憶裏的那個急切的人和眼前這個清冷的男人聯係在一起。


    「三爺,用過飯了嗎?」衛蘅啟聲道。


    「讓他們擺飯吧。」陸湛掃了一眼衛蘅。


    蘭藻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廚娘是伺候慣了陸湛的老人,菜色十分清淡,四菜一湯,兩個人足夠了。


    衛蘅看著專心用飯的陸湛,伸手給他夾了一塊糖醋瓦罐魚放入碗裏。


    隻見陸湛擱了筷子,微微側了側頭吩咐道:「重新盛碗飯來。」


    衛蘅心再寬,也難免有些覺得難堪,幸虧屋裏沒有外人服侍,她也擱下筷子,不說話,就看著陸湛,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不過顯然衛蘅低估了陸湛,哪怕衛蘅的眼睛瞪得銅鈴大,也沒有影響他的胃口。


    飯後漱了口,陸湛才對衛蘅開口道:「我去書房,你先歇著吧,不必等我。」


    衛蘅的手在小幾上握緊了拳頭,卻也沒有阻攔。


    陸湛迴來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二刻。


    衛蘅早已經練了舞,又洗漱沐浴好了,正跪坐在榻上練字。


    晚風徐徐地透過窗紗吹進來,吹拂著衛蘅的額發,鵝黃的素地蟬翼紗裙,輕薄如霧,軟透如煙,隨勢而垂,她的頭發編成烏油油的辮子垂在身後,時光好像又流迴到了幾年前,衛蘅依舊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柔嫩妍弱都還在,可以前是嬌憨得圓潤,如今是玲瓏得剔透。


    衛蘅聽見響動,就迴過了身,見著陸湛還微微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今夜又要獨處。


    衛蘅在陸湛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柔和的神情,她衝他笑了笑。


    可是,玳瑁管、鬥形尖的筆端卻滴了一滴墨在衛蘅的衣袖上,衛蘅懊惱地輕唿了一聲,起身看了一眼陸湛,就去淨室換了下來。


    濃黑的墨若是滴在本就汙雜的泥土裏,那也沒什麽,但滴在鵝黃素地的薄紗上,就顯得格外的刺目。


    衛蘅從淨室出來時,已經重新換了一套月白色素地蟬翼紗的高腰襦裙,挽著素粉披帛,口裏吩咐念珠兒道:「衣裳不要了,隨便拿去做點兒什麽都行。」染了墨,隨便洗得多幹淨,也總覺得那一團會暗淡一些。


    陸湛此刻正坐在南窗榻上,小幾上還擺著衛蘅的筆墨,那支玳瑁筆,正是幾年前範用送給衛蘅的生辰禮,那套管文筆中的一支。


    衛蘅詫異地看了看木魚兒道:「怎麽還不收好?」


    木魚兒看了一眼陸湛,這才上前去將小幾收拾了出來,剛才他一直看著小幾,木魚兒怎麽敢上去。


    「管問的筆,你就拿來練字?」陸湛啟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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