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以後——


    他是不會再來了。


    他從不怕得罪權貴,亦不怕開罪陛下,縱使落得滿盤皆輸,又要從頭開始,他也從來不曾畏懼......可是怎麽辦呢?他的阿迢根本不要他,對她而言,他是累贅亦是負擔。


    他的存在,隻會讓她難受,讓她痛苦。


    沈紹想笑,偏又笑不出,清雋的臉上凝著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年輕的時候,他也恨過顧迢,覺得自己一腔愛意竟然被這樣白白糟蹋,覺得那麽多的年歲那樣真摯的愛意,竟然隻是一個謊言,那個時候,他甚至想過等到有朝一日,等他登上高位,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嬌妻兒女站到顧迢麵前,讓她後悔。


    可後來......


    他離開京城,去了許多地方,最終又迴到京城,原本以為經了這麽長的年歲,他也可以放下了......不再愛她,也不去恨她,把她當一個陌生人,亦或是一個故交。


    也許,


    等再過幾年。


    等他的心性再平穩些,他也可能和她同坐一席,為過往敬一杯歲月茶。


    可他終究還是高看了自己,顧迢就是他的劫,是他這一生都沒法勘破的紅塵孽......亦是他的女菩薩,是他在昏暗歲月裏,支撐他走下去唯一的希望。


    可他的女菩薩不要他了。


    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要他。


    沈紹臉上的笑當真難看極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明明身形依舊如雋直的青竹,可硬是讓人覺得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站在他身邊的長風見他這幅模樣,不知如何去勸,他是個嘴笨的,隻是覺得主子這樣,還不如大哭一場,也好過這樣笑不笑,哭不哭,剛想開口說一句,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沈紹也聽見了。


    他停下步子迴過頭,昏暗的雙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在看到來人時,那眼中才升起的光亮突然又熄了下來。


    不是她。


    他沒有談話的興致,目光淡淡地看著秋月。


    秋月跑得太急,這會唿吸還有些不暢,可她目光死死盯著沈紹,像是哭過一般,紅彤彤的,等到唿吸順暢了,張口就是一句嚴厲的責問,「沈大人,您到底要折磨小姐到什麽時候?!」


    沈紹還沒說話,長風就皺了眉。


    他擰著眉,沉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主子今天是來給顧小姐送藥的!那人參養榮丸是主子參考古書,請了無數有名望的大夫調製出來的,你......」


    他是不忍主子一腔好意被人誤會,可沈紹卻不欲多提,剛想打斷長風的話,就聽到一向沉穩的秋月冷笑道:「送藥?我們國公府缺這一瓶兩瓶藥了?要你們大夜裏來送?!」


    不等主僕二人開口,她又道:「沈大人,你跟小姐從小相識,難道不知道她這是什麽病嗎?您明知道小姐不宜悲喜,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她麵前!」


    沈紹皺了眉,停下要說的話,問她,「你什麽意思?」


    難道......


    他心下一個咯噔,顧迢這次發病竟是因為他?


    可,為什麽?


    她不是不愛他嗎?不是恨不得從來就不認識他嗎?剛才看到他的時候,都能一臉生冷的望著他,說出來的話比寒冬的刀子還要來得淩厲,這樣的顧迢,怎麽會為他發病?


    他心中似乎有一個念頭閃過,可那個念頭太快也太急,不等他捕捉到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看著雙目通紅,夾著恨意望著他的秋月,沈紹突然急了,他邁了步子拉住秋月的胳膊,近乎急切的逼問道:「說啊,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顧迢她,她對我......」


    胳膊被人用力抓著,秋月疼得皺了眉,可她沒去掙紮,抿著紅唇恨聲道:「沈大人,所有人都說您聰慧,說您厲害,說您是這世上少有的明白人,可為什麽在有些事情上,您就那跟個傻子一樣!」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長風當場就變了臉,偏又沒有沈紹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目光不喜地看著秋月。


    而秋月呢?


    她的麵上是譏嘲,是恨意,「您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小姐自小心善,平時見到不認識的乞丐都要下車給些銀子,家裏有丫鬟小子生了病,也是幫著找大夫,送銀子......可為什麽會在您最需要她的時候,說出那樣決絕的話?」


    「這麽多年過去了,您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


    「我.......」


    沈紹神色倉惶,聲音啞澀,「我不信她是那樣的人,可她說......」


    秋月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她說她不愛您,說離開您也能過得很好......」看著沈紹麵上的表情,她想放聲大笑,可又覺得她的小姐實在太可憐了。


    她的小姐自小失怙,被老夫人養在身邊。


    其他孩子能哭能笑,能撒嬌能玩鬧,可她的小姐呢?在還是認字的年紀就已經看起了佛經,隻因佛經能夠平心靜氣,她日日守著規矩,從來不大笑,也很少哭。


    她的小姐聰慧、溫柔、包容,家中上下,誰不喜歡她?


    她這一生唯獨放肆了一迴,就是瞞著旁人偷偷喜歡了一個人。


    秋月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小姐曾和她說,「秋月,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也記得小姐在答應沈公子的追求時,頭一次酩酊大醉,抱著酒杯,帶著藏不住的歡喜和她說,「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是沒資格和別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太好了,我太喜歡他了,喜歡到明知道不應該,不可能,偏還是忍不住想離他近些,再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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