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叔......」


    李欽遠的聲音有些啞,像冬日裏枯樹劃過地麵發出的嘶啞聲一般,「你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著。」


    「這......」袁拓有些猶豫,轉頭看了一眼李岑參,想著將軍醒來要是看到七郎在這,必定高興,便點了點頭,「外麵有人守著,有什麽事就喊他們。」


    「嗯。」


    袁拓沒再多說,掀簾出去。


    等他走後,李欽遠也沒有立刻動身,他站了太久,現在全身上下都跟僵硬住了似的,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往床榻那邊邁出一小步,從他到床榻也不過三步的樣子,可他愣是走了好久。


    李岑參睡得很熟,麵容沉靜,眉宇卻始終擰著,就連嘴


    唇也一直抿著。


    似乎即使是做夢,也沒法舒坦下來。


    李欽遠看了他許久,而後絞了一塊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人擦拭臉跟手,他記不清他們父子之間上一次這樣親近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隻記得無數的爭吵、埋怨、冷言相對。


    好像這些年,他們之間就隻剩下了不睦。


    李欽遠指尖微顫,又想到今天看到的那副畫麵。


    這個人坐在馬上,身邊圍繞著十多個突厥將士,身上全是鮮血,背後有著敵人的長刀,麵前還有阿史那射過來的冷箭......那個時候,他的腦中在想什麽呢?


    大概什麽都來不及想了。


    他隻記得自己那會心髒好似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喉間仿佛還有一聲無聲的「不」要脫口而出,然後,他就跟瘋了一樣,拿著一根銀槍一路廝殺過來。


    李欽遠不敢想像,如果今天他們沒有趕到,如果他沒能攔下那支箭,如果,如果這個人死了......那他該怎麽辦?


    心口一陣陣的發疼,就像有細細密密的針刺紮著一般。


    李欽遠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唯有幾次,那也是感動於顧無憂的付出,而此時,他看著在燭火下,安靜躺著的李岑參,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忍著吸了吸鼻子,把那股子熱淚給吞了迴去。


    要給李岑參掖被子的時候,發現他胸口似乎藏著什麽東西,李欽遠皺了皺眉,又把被子拉開一些,把那露了個邊角的東西拿出來......一把有些年歲卻依舊保存完好的玉梳落在他的手上。


    他看著這把梳子,神情微頓。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很輕的一聲,「阿狸......」


    李欽遠一怔,猛地抬頭看去,卻發現男人仍舊沒有醒來,他仿佛是在做夢,隻是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緊擰的眉頭沒有鬆開,微張的薄唇又吐出幾個字,「別怕。」


    眼前仿佛閃過許多片段。


    -「爹爹,突厥人這麽兇狠,這些百姓好可憐。」


    -「是啊,所以爹爹要留在這邊,要保護這些可憐的人,隻有守住了邊關,才能守住大周,才能讓阿狸有家可依。」


    -「那我也要跟爹爹一樣,等我長大後,就跟爹爹一起守護大周!」


    胸口好似突然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割得他五髒六腑都疼了起來,李欽遠再也坐不住了,彎下腰低著頭,整個人蜷縮起來,他的身子在發抖,嘴唇也在發顫,眼眶通紅。


    可他的手卻始終握著李岑參的手,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緊緊依偎在自己的家人旁。


    有壓抑的哭聲從喉間發出。


    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他才能允許自己這樣放縱哭一場。


    *


    李岑參是翌日醒來的,醒過來的時候,李欽遠仍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閉著眼睛,眉頭緊擰、薄唇微抿,因為連月來不曾休息好,整個人看起來都很頹廢。


    在看到李欽遠的時候,李岑參


    的眼中還是有些茫然的。


    他以為昨天戰場上的那一幕,隻是他的夢,沒想到......抬手想把他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可他胳膊昨天受了重傷,根本沒什麽力氣,咬著牙想撿,最終還是癱軟迴去。


    袁拓正好進來。


    看到李岑參醒了,不等他阻止就高聲嚷了起來,「將軍,您醒了!」


    頓時,外頭有一群人沖了進來,李欽遠也終於被這個陣仗吵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李岑參投過來的視線,看到他醒,李欽遠也很激動,剛想靠過去,便聽到身後有無數的腳步聲。


    「將軍,您怎麽樣?」


    「將軍,您還好嗎?餓不餓?」


    ......


    營帳中縈繞著將士們的關切聲,李欽遠看到這幅畫麵又退了迴去,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撿起地上的毯子放在椅子上,而後往外走去。


    外頭陽光正好,邊關的天比他小時候看到的還要湛藍,身後的關切聲仍舊未停。


    他站在營帳前,仰著頭,笑了笑。


    神色明媚。


    傅野正好過來,看到李欽遠臉上的笑,便知曉魏國公醒了,沒進去,留在原地,喊人一聲,「七郎。」


    李欽遠循聲看去,喊人,「傅大哥。」又看了一眼他的身後,詢問,「傅顯呢?」


    傅野笑道:「他昨天受了點傷,還在休息。」眼見李欽遠驟然擰了眉,知他心中擔憂,便又寬慰道:「就是一點小傷,沒什麽事。」想了想,他拍了拍李欽遠的肩膀,「去走走?」


    「好。」


    兩人沿著營帳往小路走去。


    沒有戰火喧囂,這裏顯得很平靜,可他們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阿史那昨天由親兵護著離開,隻要他一日沒死,這邊關就一日沒法安定......傅野卻沒有說起這些,而是閑話家常和人說道:「我昨天和父親說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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