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看上去比剛來的時候要健壯得多,皮膚比剛來的時候黑多了,臉也沒有剛來的時候那樣圓潤,有了男人粗礦的菱角……


    這是一個幹淨的街道,還保留著遠古留下來的青石板做成的街道。這家老店或許真是很有點曆史了,黃色的幌子是陳舊的,老板和老板娘老兩口經營著這條假上唯一的一家酒館,來這兒的人幾乎很少是本地的人,旅遊者總是來感受著這遺留下來的前輩們的聚會場所,仿佛迴到以前那種與世無爭的悠閑生活,喝著土陶罐裏倒出來的米酒,有點淡卻也有點真實的味道,要上一兩碟小吃聽著屋後林子裏傳來的鳥鳴,盡管清淨得讓習慣喧鬧慣的人多少有些不怎麽自在,卻也多了幾分放鬆的心情,於是乎撲克牌就成了最多的消費。


    歐陽德係著有點泛黑的圍裙,手裏提著那隻看上去並不精致的陶罐,穿梭在一張張桌子前。已經習慣了當地語言的他在外人看來就是本地的土小夥子。


    “夥計,再來點酒。”習慣了城市裏烈酒的味道,鄉村裏的米酒格外的爽口,盡管每到周末的時候歐陽德總會去清掃或多或少的一些從遊客胃裏翻騰出來的汙穢的東西。但他從不去勸說這些人少喝一點,畢竟來這裏的人希望的是放鬆,而不是被人勸慰,放鬆和放縱其實隻是心情上的不同,與行為並沒有很直接的關係。


    “來了”給這座倒滿了所有的酒碗之前,那邊又有人在叫添酒了。


    張老漢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從這小夥子來了以後他和老伴就輕鬆多了,本來打算關門休息不再做的生意卻越來越紅火,就算是老一輩的人都說“張記”的生意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一年多了,歐陽德給父母打過幾次電話,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在哪裏,父母也沒有問他,隻是關心他的身體是不是還好,生活是不是還滿意。有次在電話裏母親提到微微,他才想起一直沒有告訴微微,估計從他離開以來微微也沒有迴去過,或許是因為微微不知道該不該把他消失的消息告訴他的父母。之後歐陽德打了一個電話給微微,告訴她自己還好,也希望她好好的照顧自己,也許是因為話題太敏感,所以兩個人的話裏除了相互的問候之外就沒有再提其他的任何一個人。以後偶爾歐陽德也在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隨便打個電話給微微,今天通話的時候微微還是打破了這一年多以來一直沒有提及的話題。


    “娟子結婚了。”聽得出來微微是考慮了很久才說出這個消息的。


    “是嗎?”歐陽德心裏還是蹦的跳了一下。


    “是的,和大偉在一個月以前。”


    “其實他們很適合的。”


    也許是因為這個話題,兩個人都沉默了,最後還是歐陽德先說了再見,掛斷了電話。


    盡管這裏隻是一個小小的鎮子,不是很現代化,但旅遊的開發加上這裏獨有的米酒吸引了不少的外地遊客,特別是周末總是把這寧靜的街道弄得像趕集一樣的熱鬧。今天和微微通完電話以後歐陽德這一年多以來平靜的心多少有點波動。眼前幾乎是嘈雜的聲音和擁擠的人讓他沒有時間和機會去思考和想,但行動上卻多少和平時有了很多的不同。不過這些放縱的人群裏那些陌生的臉是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的,隻有站在櫃台後的張老漢察覺出來了。半年以前老伴去世以後就隻有他和眼前這忙碌的小夥子一起在生活和打理這個小店,紅火起來的生意和小夥子殷勤的照顧已經讓張老漢的心沒有剛失去老伴時候那樣的憂悶。但今天他發現歐陽德打完電話以後和往常有很大的不同,偶爾會站著發呆,過來櫃台取酒的時候也不像往常一樣的向他笑或者說點什麽。等到天已經黑盡,前麵店裏的喧鬧轉到了後院休息的房間裏去的時候,張老漢叫住了歐陽德。


    “阿德,歇會。忙了一天了,歇會再來收拾。”


    “不累,阿伯你歇著吧,我收拾完再歇著,您要是感覺累了就先歇著。”


    張老漢就是喜歡這小夥子,當初來這兒的時候小夥子盡管還像大城市裏的那些小夥子一樣的外表,但卻踏實和勤快。本來最開始的時候隻是開開玩笑,沒想到小夥子真的就留下來了,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兒子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消息,家裏少了很多的生氣,原以為留下來以後歐陽德隻是做幾天就會離開的,可沒有想到這一留就是一年多,張老漢已經把歐陽德就當作了自己的親身兒子一樣的看待。特別是老伴去世那會兒,要不是有歐陽德他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一年多以來街坊四鄰都說張老漢好福氣,白撿了一個兒子。每每聽到這話張老漢總是開心的笑,歐陽德也笑。但更多的時候他看到小夥子除了看書之外幾乎很少有什麽開心的笑。


    有次聽來住店的遊客說起一個叫“電腦”的東西,張老漢模糊的記得在鄉裏秘書那裏有這樣一個東西,也記得好像有次問小夥子在看什麽書的時候,小夥子告訴他是電腦方麵的書。於是有一天張老漢去城裏的時候叫上了鄉裏的秘書陪他去選了一台電腦,聽賣電腦的說是現在最好的什麽配置了,張老漢抱著那台電腦迴來的時候,他看見歐陽德笑得好開心好開心,那以後小夥子晚上除了看書就是打開那個電腦在幹什麽,不過張老漢並不明白,但看到歐陽德那樣專心的樣子,張老漢也開心,畢竟這一年多以來張老漢的這個店和所有的生活全靠歐陽德,要不是有他,也許張老漢在老伴去世以後不久也會跟著去的。所以當今天他看到歐陽德有心事的時候也在想怎麽讓小夥子能輕鬆一點,於是從櫃台後走到正在收拾打掃的歐陽德麵前,拉起歐陽德的手坐到一張已經收拾幹淨的桌子邊,又轉到櫃台後麵去拎了一個比賣酒的陶罐精致和細膩很多的瓷罐和兩個土碗。


    “來,陪老漢喝喝酒。”


    “哎”


    一年多了,張老漢也知道歐陽德的脾氣,要是你問他,他是不會說的,要是你讓他為別人做點什麽,他馬上就會答應的。所以小夥子在這條街上的人緣也蠻好的,誰家有個什麽需要隻要他能幫得上的,他一定會去的,誰家小孩念書不懂的他也像個老師一樣的。街上不少姑娘打心眼裏喜歡他,也有人來跟張老漢說的,可張老漢知道這事他還不好說,畢竟小夥子還是大城市裏的人,盡管很討人喜歡,可這小地方究竟能留下他多久,就連張老漢也不敢說的。


    “阿德,你在老漢這裏來了多久了?”張老漢往兩個碗裏各倒了一小碗酒。


    “一年多了。”歐陽德想了一下說:“再有幾天就是一年半了吧!”


    “是啊,時間可真快。你都陪老漢一年半了。”


    “您老這話什麽意思,一年半的時間還短呢。”歐陽德覺得這話裏有話,端起碗喝了一口說。


    “你還能陪老漢多久呢?”


    “您老人家要趕我走嗎?嗬嗬”


    “我哪裏舍得讓你走啊,你比我親身兒子還要讓我牽掛啊。那死小子這一走都已經十年了,音訊全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張老漢想到這裏還是有些心酸。


    “您放心好了,您看我這不是也一個人在外地的嗎?”


    “哎,不說那混小子了。反正他不在我還省事得多,他要有你一半就讓我笑了。”張老漢一年多以來還真的是很少想自己的兒子,眼前的小夥子比自己的兒子對自己還好。


    “您老啊,就放一百個心好了。來,我陪您喝酒。”歐陽德端起酒碗向張老漢舉起,這米酒度數低,而且醇香。要是不貪杯的話是很不錯的,如果太貪杯的話那就比烈酒還厲害了。


    “我問你個事,老漢也感覺快到頭了,可這身手藝總不能帶到棺材裏去吧!”


    “還早呢,您幹嘛說這個。您看您的身子骨不還硬朗著嗎?”


    “這個我自己清楚,你就不用再安慰我了。今天晚上咱爺倆說說知心話,你也知道其實我就把你看著我自己的兒子一樣的。”


    “是啊,您對我不就是當兒子一樣的嗎?這一年多以來還多虧您照顧我呢,要不我能有這樣強壯嗎?”歐陽德邊說還邊彎彎自己的手臂。


    小夥子看上去比剛來的時候要健壯得多,皮膚比剛來的時候黑多了,臉也沒有剛來的時候那樣圓潤,有了男人粗礦的菱角,從外表來看沒有人會說這小夥子是城裏人,那都是一手一腳操持這個店和照顧他這個老頭子的結果。看著真的有點心疼,好好的白生生的小夥子,為了這個店和他這個老頭子變得跟一個鄉下人似的。


    “阿德,這一年多你受苦了。”


    “您可千萬不要這樣說。當初要不是有您,我還不知道現在在哪兒流浪呢?”一年半以前的那個早上歐陽德從姍姍的臥室出來以後,拿上自己的那個包離開吳家別墅就直接去了車站,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選了最近要開的一班長途車買了票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剛來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辦,在這家酒館歇息的時候老漢見他一個人和他閑聊,無意中說到就他們老兩口維持,想找個幫手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正好歐陽德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就和老漢商量,老漢兩口子以為他開玩笑的就答應了,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看見歐陽德開始忙裏忙外的幹活了,雖然都是一些小事,可以前這些事還是需要他們老兩口自己做的,而且因為年齡的關係,做起來可沒有小夥子那麽利索。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一直到了今天,這一轉眼就是一年半了,歐陽德和張老漢以及他過世的老伴已經完全就像一家人一樣的。


    “其實老漢自己清楚,這一年半來要是沒有你,這店恐怕早就不在了,那還有今天啊。”


    “好了,咱不說這個了。張阿伯,今天您怎麽忽然想起說這些了。”歐陽德還是覺得這話還沒有到最關鍵的時候。


    “哦。你看看我這一把老骨頭,真的老了,人也羅嗦多了。”張老漢停了一停,喝了一口酒說:“以前我做酒的時候你總是很故意的走開,阿德,好小夥啊!老漢想從明天開始,坐酒的時候讓你幫幫我,畢竟老漢年歲老了,很多的時候已經力不從心了。也許老漢這點手藝對你來講不算什麽,老漢去了之後你也派不上什麽用場,所以老漢也不敢說教你什麽,隻是不想這手藝到我這裏就斷根了,畢竟這是咱家上百年維持生活傳下來的。”


    歐陽德終於明白張老漢要說的是什麽了,從內心來說他真的很感動,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記得剛來的時候有一天,他見老漢在做酒的時候想進去幫忙,可走到門口就被張老漢的老伴給叫住去做其它的事了,要是換了其它事歐陽德去幫忙的時候從沒有被叫住的,於是他明白這做酒一定有一些秘密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所以就算是張老漢的老伴去世以後歐陽德在張老漢做酒的時候也故意的找一些其它的事來做,不去打擾張老漢。


    “有需要力氣活的時候您叫我一聲就好了。”歐陽德也不便硬生生的說不,他可不想被別人說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在這裏做了這一年多的時間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特色,歐陽德在來了之後慢慢的就知道張老漢家的釀酒手藝在這附近是出了名的好,已經傳了好幾代了,以前有不少的人慕名前來學藝都被拒絕了,所以歐陽德也格外的在明白之後迴避這樣的事情。


    “你是嫌棄老漢的手藝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不要誤會。因為……”


    歐陽德話還沒有說完,張老漢已經把話給他擋迴去了:“不是這個意思那就不要再說了。就這麽說了。”


    歐陽德就不好再說了,看著張老漢一臉的滿足和興奮,默默的陪著張老漢喝酒。


    臨睡前張老漢告訴歐陽德,讓他去一趟重慶,幫他買件新衣服迴來,不管怎麽樣,這事還是要當迴事來看的。隨便迴家去看看父母,畢竟來這一年多了,他也沒有迴去看看,也該告訴父母自己怎麽樣了。歐陽德這才真的明白張老漢今天最想說的話是什麽,眼睛裏不覺得有點澀澀的感覺,這看似無意的關心比那些故作出來的關懷更讓人感動。想了想也真的該迴去看看了,所以點點頭,幫老漢把床褥鋪好以後迴到自己屋裏。住店的人已經安靜不少了,隻有幾間房裏還有些因為喝多了酒而興奮吵鬧的聲音,看著窗外初夏的月光透過窗欞射進屋裏的光線印在地上,今天張老漢的話忽然真的讓他這一年多以來壓抑和隱藏的心事被勾了起來。


    是該迴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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