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方斯篇)


    範倫鐵諾王國,煉金元曆一二三年……


    眾所周知,熱鬧非凡的今天是時之都的一年一度的喜慶「豐收之日」。


    特別是這裏的居民,他們都清楚並都熱切期待著。


    據說是雪之女神斯諾瓦親眼目睹了時都人民長期以來撒播下的努力與汗水。於是再臨時都並帶來了天之恩惠,以慈愛之心降福於民。


    以上是廣為流傳於沃明貝勒的傳說之一。


    自立都以來,沃明貝勒的人們一直都非常信奉這位傳說中的女神,多多少少也有時都建立在一片冰雪之地的原因。


    在這片冰雪之地上,種植一般的農作物的話,存活會變得很困難。


    所以碩大的豐收對他們來說簡直是異樣的瑰寶。


    自發現新的耐寒作物並大量引入種植後,這座立於冰雪之上的古老之都開始蓬勃發展,碩果均在每年的豐收時節如約而至。


    長期定居此處的老人們親眼見證了這段艱辛的曆史。


    於是他們對豐收時節的到來與慶祝很是重視,其程度甚至不亞於新禧之年的喜慶。


    而來訪於此並適逢為慶祝豐收而舉辦的「瑞雪豐年」慶典的少年與少女——


    艾爾方斯與普莉西亞,也與其他人一樣投入洋溢著的活潑氣氛當中。


    一直由於家規嚴厲,從未被允許過出遠門的貴族少女普莉西亞,這次可謂是大開眼界了。


    “咦?這種紅得像火的果實,怎麽不曾在王都裏見過的呢?唔——嚐起來有點甜又有點酸溜溜的……”


    “喂,艾爾方斯,那個人的著裝好奇怪哦,你看看那個大叔,臃腫的穿著看起來像個染上了藍色顏料的包子!”


    “咦,那個東西……”


    同樣懷著驚異於新事物的心情的艾爾方斯,其程度完全不比於此刻滿溢激動之情的普莉西亞,所以隻能在一旁陪笑著。


    旅行的珍貴之處就在於,能夠在各個地方嚐到各種新鮮的事物,邂逅各式各樣的人,並從他們身上獲得獨特寶貴的經驗經曆。


    普莉西亞小時候曾從書上讀過其他旅人寫下的旅行日記,讀過他們的經驗與經曆,也曾幻想過終有一天,與自己的家人,一同外出把王國大陸遊玩一番。


    後來她才知道這樣的幻想並不現實,終究隻能是夢想。盡管如此,這個幻想如一顆等待發芽的幼種,一直埋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直到從長輩眼皮下偷偷溜走出門的那一刻,才真正發芽、真正實現。


    普莉西亞正大步走在正街上,雀躍地向同伴少年述說著自己內心的欣喜,以及對旅行的向往之情。


    對於少女所說的這些,艾爾方斯也是同樣這麽認為的。


    艾爾方斯是被聖龍黛絲菲爾在雪原中發現並拾起撫養的少年,在此之前他也曾一直居住在雪原裏的冰之宮殿當中,陪伴於聖龍左右。


    黛絲菲爾先是對這個被遺棄雪原中的嬰兒心生憐愛,在他的逐漸成長中又對他寵愛有加。


    她曾想過要把艾爾方斯培育成一代的英雄。


    於是化作人形,以一己之力教授了他許多的知識,包括當今王國學者所懂得的。


    甚至是古往今來也不曾有人懂得的各種秘識。


    艾爾方斯在今後所展現出來的傑出的領導才能,以及運用於王國抗戰中的極其豐富、變化多端的戰術戰略,也正是源於黛絲菲爾的心血傳授。


    可不盡人意的是,艾爾方斯在劍術方麵的表現甚是糟糕。


    情況可以說,他那超於常人的劍術天賦卻與他揮動手中劍的愚鈍姿態有著天壤之別。


    黛絲菲爾曾經嚐試過她所了解的一切鍛煉的辦法,可艾爾方斯始終像是一塊頑石一樣,毫無進展。


    最終無可奈何,她決定讓艾爾方斯踏出布利紮雪原,到王國大陸四處曆練,同時要他自行苦修劍術。


    黛絲菲爾萬般地不放心,思前想後,最後還是為他刻上了紋徽「極北之輝」。


    盡管她不知道艾爾方斯到底能否真正發揮這個最強印記的全部力量。


    雖然這般艱辛的旅行,對於一個劍術與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來說的確是殘酷了些。


    可是,一個人想要這個亂世中有一番作為的話。


    盡管那將是一條滿是荊棘的路也必須得腳踏實地地走過去。


    不經曆這般苦難,即使是金子也難以發光。


    事實上,艾爾方斯是被黛絲菲爾趕出來的。在外出之前,艾爾方斯曾嚎嚎大哭地跪下,抱著她的雙腿怎麽勸說也不願離開,她也隻好下狠心把他驅趕出去,並不再允許他踏入冰之宮殿一步。


    艾爾方斯曾滿是悲傷地對普莉西亞說「再也迴不去了」的原因就在於此。


    就在今天,時都中最盛大的日子,也可以說是王國大陸中最為龐大的喜慶,艾爾方斯第一次見識到了布利紮雪原外麵那廣闊的世界,各類新鮮的事物,以及各種的人群。


    讓他初次體驗到什麽才是真正的旅行,也讓他暫時忘卻「離家」之痛,放下「思鄉」之苦。


    繁華的大街上,滿掛著閃爍這七彩之光的魔晶石裝飾品,以及精致無比的閃耀燈燭遍布在開張的店鋪之前。


    一個廣場之中,一群人在圍著衝天的大篝火跳起了喜慶之舞。


    躍動之影映在地上,照在夜空間,隨著搖曳的火光一起瘋狂著,快樂著。


    受到了當中一些人的熱情邀請,少年與少女當然也加入其中。普莉西亞牽起艾爾方斯的手,成為舞隊中的一雙。


    醉心於此等其樂融融之景的普莉西亞,甚至拉著艾爾方斯脫出原來的隊列,與他跳起了一支高貴的王族之舞。


    素色的羽衣迎風飄動,與火相襯。


    兩人在群眾間迎來了熱烈的掌聲。


    步伐輕盈流利的少女與動作笨拙得可愛的少年,一時成為廣場中舞之盛宴的話題。


    艾爾方斯暗自想道,身為貴族的普莉西亞。於這群普通民眾之間,真是玩得不亦樂乎。


    由於確認了三件事,所以普莉西亞玩得很是盡情,心安理得。


    第一,她察覺到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的黑之騎士——雷,正在不遠的高處看護著她。


    第二,她確實體會到了旅行的快樂,懂得了其真正的含義。這些經曆與體驗,是從書中的文字裏所不能汲取的。


    再之,她堅信,她已親眼證實,存在於範倫鐵諾的王國盛景,絕非虛假之物。艾爾方斯這迴定是多心了。


    是的,沒錯,時都的光景就今晚來說,可謂是大陸內最盛大的了。


    這最後的一夜,作為王國時期內盡顯繁華的沃明貝勒的最後一夜,將以慘劇收場被銘記於史冊中。


    如此光輝的一瞬間,盡管下一秒所迎來的將會是破滅之門的開啟,也被曆史學家們以冷靜而客觀的文字描述記入曆史通鑒之中。


    -


    與人們一同跳舞的艾爾方斯,在玩樂間約莫聽見一聲奇怪的慘叫,但很快就被其他人的歌聲淹沒了。


    也就直至剛才的那一刻,一個平民竟像是一隻無頭的蒼蠅一般,踉踉蹌蹌地靠近中央,並投身入他麵前那燒得正旺盛的巨大的火堆中。


    沒錯——這個人並沒有頭;


    準確來說,他已經失去了頭顱,就連頸部剛被割斷的動脈都還在噴射著血柱。


    可盡管如此,他的殘肢軀體卻還像是若無其事般,行走著,直至步入火堆,引起一行人的失聲驚訝叫喊。


    這個無頭之人的所走之處,每一步,都印著沾血的歪斜腳印。


    這些腳印以及在火光中搖曳的灰燼正是他存在過的最後的痕跡。


    “這……到底是什麽迴事?”


    先前一刻仍不亦樂乎、心安理得的普莉西亞,受到這一血腥的情景的深刻刺激,呆若木雞。


    正想喊醒驚呆了的普莉西亞的同時,艾爾方斯發覺有人正拍著自己的肩膀。


    一轉頭,發現原來是剛才熱情邀請自己加入舞列的大叔,便失聲地好心提醒著:“小心!這裏有……”


    沒想到,不等艾爾方斯說完,這個已經變異的大叔張開了滿是鋒利尖牙的血盆大嘴。


    這個大叔的身軀突然劇變得健壯巨大,甚至可與熊類魔物的體型有得一拚;


    衣服被漲破,其露出的肢體黝黑並過半地覆蓋著鬃毛。


    他以野獸的蠻力撲倒艾爾方斯,並滿是興奮地活動了一下嘴邊的肌肉,秀出殘存血跡的尖牙,準備享用獵物。這一驚變讓少年拚命掙紮,卻依舊被強壓得不能動彈。


    放棄無謂掙紮、準備等死的艾爾方斯猛然被魔物的慘叫驚著。


    當他顫抖地睜開雙眼的同時,血花就在近於咫尺的眼前綻開,暗紅色的血滴飛濺到臉上,甚至是瞳中。


    這隻想要吞食同伴的魔物,被遠方的普莉西亞以一支高度凝聚著風之魔法元素的利箭命中頭部。


    頓時失去了活動能力,同時也失去了生命。


    普莉西亞上前把驚魂未定的艾爾方斯攙扶了起來,“喂,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魔息濃鬱。像是響應了某個主人的號令一般,夜空中翻飛起眾多的魔翼之影。


    從高處,傳來怪異的鳴叫以及用力而為的翅膀拍打聲;


    從遠處,已蔓延至此處的腥血之氣撲鼻而來。


    普莉西亞還察覺到,不斷包圍著的魔物,還有……已經產生變種跡象的人類。


    不能再把它們歸入「人類」範疇了,斷定它們為一具具行屍走肉實不為過。


    藏在陰暗角落之中的盜賊、刺客們,肆意放笑,用邪靈幻術操控著已經死去的群眾們,襲擊著兩個年輕人。


    時都圍困於魔物與敵人的掌中。他們所覬覦的寶物,也落在掌中,無法逃脫。


    到底該怎麽逃出去呢?普莉西亞四周環顧,同時思索著。


    她在無意中瞥見艾爾方斯那雙決絕的眼神,他似乎了解到隱藏在這次驚變背後更深的含義。


    “普莉西亞……這裏很危險。”


    “我知道,可是……總之,先跟我來。”


    普莉西亞先是凝聚魔力,放出巨大卻不可視的風牆,以此阻礙從前方靠近的變異魔人。


    隨後她拉著艾爾方斯,逃入一條空蕩小巷,躲開魔物徘徊的足跡,一路奔跑到一間破舊的糧食倉庫中。


    探出半個頭望見破窗外,那群民眾,那群心靈已被魔性全然侵染的民眾們,互相廝殺、啃咬,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剛進倉庫的普莉西亞幾次都想衝出倉庫外,意圖阻止這慘絕的狀況繼續發生,但都被艾爾方斯竭力攔下。


    普莉西亞正心疑著,在這個全然暴亂的時候,皇家騎士團居然還是毫無動靜。


    “那個……”艾爾方斯氣喘唿唿,還未從奔跑的疲累中恢複過來,“對不起,一開始是我騙了你……現在這個緊急關頭……我必須和你說說……關於「北之盜賊團」和其他一些最近才出現的刺客們的詳細。”


    普莉西亞取下腰間的皮質軟水壺,搖晃了一會,遞給艾爾方斯,“好好好,我聽著,你慢慢說。”


    暢飲一通,飽足地擦了擦嘴,並深吸一口氣後,他解釋著:“看見剛才民眾異變的那一幕,我就明白了,那些民眾,早已在異變前被盜賊盡數殺害。不僅如此,他們還被暗中隱藏著的死靈術士們用幻術操控著,意圖襲擊我們。”


    “也就是說……今晚我們所看到的所有東西,包括遊街、慶典和舞宴等的大型活動,都是……”


    說到這裏普莉西亞哽咽了,無疑這是一種相當的諷刺。


    “對,那隻是死靈術士們操控「人偶」所表演出的幻象而已。”艾爾方斯不忍心再打擊少女,對王國的繁榮安定一直深信不疑的她,已經傷心得淚流不止。


    “怎……怎麽會這樣……那麽,皇家騎士團他們人呢?這個時候為什麽不出手阻止?”


    “你……看到了活著的騎士的蹤影嗎?估計沒有吧。就算看見,那都是已成一副喪屍的模樣了吧。想必,他們都淪為死靈術士們的人偶了。”


    前一刻艾爾方斯在奔跑之時,偶爾發現幾個皇家騎士,那時他們正躲在一條小巷的深處,眼發青光地啃食著自己的同伴。


    “居然,連騎士團也……全滅。”


    艾爾方斯輕拍著她顫抖的肩膀,安慰著。


    “而那群盜賊刺客們的目標,我想你也猜出來了吧。沒錯,他們的目標就是我手中的黃金短劍。


    實際上這柄短劍,正是冰之聖劍「丹利泰爾」的雛形。不過很可惜,現在的我……不可能召喚出冰之聖劍,更不可能駕馭得了。”


    普莉西亞陷入沉默。


    “可以說,盜賊與刺客們做這麽多手腳,其目的就是我,以及我手中的聖劍。讓時都陷入滅亡狀況的罪魁禍首嗎……正是我呢。”


    艾爾方斯自嘲並愧疚著,同時在心中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普莉西亞,現在我先把聖劍交給你,接著我出去作誘餌引開它們。趁著那個時候,你盡快逃離沃明貝勒。”


    聽見這個建議的她,凝視了艾爾方斯一陣,隨後憤怒地一手揮下,扇了他火辣的一巴掌。


    艾爾方斯被她這一突然的舉動驚嚇了一跳。


    “笨蛋,誰要你獨自留在這了!最起碼,要一起逃出這座被魔物攻陷的都市!”


    “可是這樣的話……不可能的,兩個人一起存活的機會,很渺茫的!”


    “你……現在想要無故打破我的承諾嗎!我說過,作為同伴,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


    “你……不是說聖龍黛斯菲爾撫養你的嗎?如果讓她知道你現在這副懦弱得要放棄自己生命的模樣,她會高興嗎?”


    盡管少女還不是很相信聖龍的存在。但就這個危急的關頭,無論是什麽的樣話語,隻要能讓艾爾方斯打起精神、不放棄自己,就都無所謂。


    艾爾方斯似乎想起了什麽,猛然驚覺,並喃喃自語著,“對,我必須要迴去見她。”


    普莉西亞一把緊抱住艾爾方斯的雙肩,傷心啜泣著,“所以,不要再說什麽「一個人逃出去」這樣殘酷的話了……我們是一起經曆過旅途的同伴,所以,一起逃吧。”


    最為傷心的莫過於普莉西亞,兩人旅途的第一天、今晚的玩樂,連同曾經一直堅持的「不敗且安定繁榮的王國」的信念化作一抹泡影。


    於是艾爾方斯不再有過多悲觀的言語,他隻是默默地,竭盡所能,安慰著在懷中哭泣的少女。


    -


    大街的每個角落幾乎已被斑駁的鮮血染紅。


    邪惡之焰蔓延沃明貝勒,遍地都是沾血未幹的橫屍殘軀。時都民眾的靈魂,也被踐踏在這條浸染著冥府之息的街道上。


    一夜之間,血光揮灑在這座死都之中,變異的人類盡顯魔性,化作極餓的魑魅魍魎,爭奪獵物,互相廝殺。


    “注意不要靠近那些屍體,雖然那些已是死人,沒有了生命跡象,但還是可以被死靈術士們作為人偶操控起來的。”


    與普莉西亞一同疾走在空無一活物的這條時都主街上,艾爾方斯小心警醒著同伴。


    “那些死靈術士們……居然會有這樣的能力!可是我們無論在哪裏,都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他們本是隱藏在陰影之下的惡徒,隻需身處暗中,以黑暗邪術去操控已死之物即可,故不必特意現身,作為敵人的活靶子。


    “現在我們要去哪裏?時都城正門好像不是在這個方向吧。”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普莉西亞快步如風,如果不是被她拉拽著手的話,艾爾方斯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


    “這個時候,正門那邊肯定布滿了魔物。所以我們要從另外一個門與我的隨從會合,再一起逃出。唉,聯絡了這麽久雷,怎麽還沒見他出現的呢?”


    “不,他好像就在前麵……”


    “啥?”


    普莉西亞重新仔細凝視著前方,確實發現了那個魁梧得如猛禽般的漆黑身影。


    似乎他就這樣站立在一堆湧來的魔物前方,紋絲不動,他手中的鋒利長劍已沾滿了未幹的血跡。


    “雷!”


    遇見隨從的普莉西亞,激動著正想脫開艾爾方斯的手,與前方的同伴會合。


    “小心!”


    細察出雷的姿勢有些許不對勁的艾爾方斯,幾乎唿喊般地警告著普莉西亞。


    雷,他顫抖著身子,姿勢驟然變得異常扭曲。


    就像是用細絲繩索吊起關節、被操控著一樣。


    他生硬地轉過頭來,用充滿血絲的雙眼與普莉西亞對望。


    她的隨從,滿身盡是斑駁的血跡以及數十處接近潰爛邊緣的殘破咬痕。


    “雷……你,怎麽了?”


    他那早已被利刃割破的喉嚨,發出近乎嘶啞的悲鳴,無法迴答。更確切地說,雷早已在與喪屍的搏鬥中死去,現今則淪為受死靈術士們任意操控的人偶。


    在雷撲過來的那個瞬間之前,普莉西亞被艾爾方斯猛地推進小巷裏麵,並失足跌倒在地。


    而艾爾方斯自身則被雷緊緊擒住喉嚨。


    他用盡蠻力,欲置艾爾方斯之死地。


    被掐得透不過氣的艾爾方斯,在腰間摸索著,拔出短劍,用盡力氣砍下掐住自己的其中一隻手。


    獲得一絲良機的他接著一腳蹬到雷的胸膛間,將他一把踢開。


    艾爾方斯掙脫了雷的束縛後,顫抖地舉著沾血的短劍護身,唿吸起伏頗大,並注視著已經變異得麵目全非的黑之騎士雷。


    “——聖劍「丹利泰爾」,終於出現了。”


    高空中傳來一個陰險的男聲。緊接著,一個異域裝扮的刺客,從一座建築的房頂一躍而下。


    這個充滿殺意的褐發青年,在其每個指縫間均夾著一支匕首。


    “把你手中的玩意交出來,我可以考慮放過你,讓你逃出這座喪屍之都。”


    艾爾方斯舉著短劍不肯鬆手半點,反而握得更緊。


    很明顯這個刺客就是操控著死去人們的死靈術士頭目,並對艾爾方斯手中短劍帶有明顯的掠奪之意。


    “小孩,我數三聲,三——”


    一支鋒利匕首從刺客的手中飛擲而出,刺中他的膝蓋。艾爾方斯失去重心一把跪下。


    “下一支將瞄準你的心髒哦,如果再不交出聖劍的話!”


    艾爾方斯強忍著劇痛,仍然無動於衷,瞳中倒映著與平常的懦弱截然不同的堅決。


    於是,刺客第二次將匕首投擲過去,不同的是這次來得更加迅捷兇猛。


    艾爾方斯集中精神,凝視迎麵而來的利器,看準時間一揮短劍,將匕首劈開。


    沒想到短劍鋒利無比,僅僅是一個揮擊。


    而且還是艾爾方斯這個力度大不到哪裏去的少年發出的揮擊,都可以把堅硬的金屬匕首劈開兩半。


    雖然勉強成功地截下這支匕首的襲擊。


    可是他的左肩,卻還是受到陸續而來的另外一支匕首所刺傷。


    “我可沒說過,第二次隻投過一把匕首過去吧。”死靈術士戲弄般笑道。


    艾爾方斯顧不得捂住湧出鮮血的傷口,兩手緊握短劍,直指敵人。


    麵對著受傷卻仍是頑固的少年,死靈術士的笑聲從低沉逐漸變為刺耳,且越加陰險。他把玩著手中剩餘的幾支匕首,以擺弄生命為樂。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


    未等說完最後的「一」,他驚覺四周的風息急聚,形成嵐暴,將徘徊大街上的喪屍,連同所有散落的東西一並吹起卷起,盤旋了幾圈最後甩到遠處的各個角落。


    這股強大得足以駕馭颶風的魔力,正是來源於從小巷中走出的普莉西亞。


    在這前一刻,褐發的死靈術士憑借黑暗魔法,改變由自身作中心、方圓一米內所有事物的重量——


    這樣的效果作用當然包括死靈術士自身。


    受到黑暗之力詛咒的事物,侵染上邪惡之息,無視強風的吹勁。


    這個強大的死靈術士,絕對是棘手的對手。普莉西亞這樣想著,準備再次去驅使風之息。


    她胸前的紋徽「神風之證」,透過輕薄的白色羽衣發著翠綠色的光輝。


    “紋徽……的力量……啊,普莉西亞,小心你身後!”


    少女被隱藏於身後的一隻無頭喪屍勒住了頸部,捉住了一絲偷襲機會的死靈術士,毫秒之間利器出手,刺中少女右胸,發亮的紋徽像標靶一樣被刺穿。


    少女一聲慘叫,風息因紋徽之力的驟然無蹤而消散。


    艾爾方斯弓腰躲過死靈術士朝自己方向放出的利器之雨,不顧膝蓋的傷,迅速逼近受傷的普莉西亞以及那隻緊勒住她的無頭喪屍。


    這隻魔物用僅存的右臂勾住普莉西亞的頸部,殘缺的左臂不知所蹤。盡管這樣,力度還是大得讓受傷的普莉西亞不能掙脫。


    艾爾方斯用鋒利的短劍,從手關節處割斷魔物的右臂,並用肩膀將其撞開。


    無意間觸碰到肩上傷口的他一陣劇痛,但仍是攙扶著少女,一起逃入那個陰暗的小巷中。


    兩人從小巷的另一個出口出來,頭也不迴地往城都東門的方向奔跑著。


    時都有三座城門,分別是作為城郡正門的南門、作為運貨馬車出入地的側邊西門,以及東門。


    事到如今,已經不管這麽多了,哪個出口離自己近就前往哪裏,隻要逃出了這座死都,就還有存活的希望。


    艾爾方斯脫開了普莉西亞牽著的手,失去氣力跪倒在地。


    “我……快不行了,不如還是你先……”


    普莉西亞心知他又想說那些讓自己棄他不顧先逃脫之類的話語了,立刻打斷道:


    “不要再說了,快點站起來!你要是一直呆在這裏的話,我也和你一起留在這裏好了!”


    普莉西亞那份對自己不離不棄的感情,讓艾爾方斯的內心湧起一陣感動。


    他不顧膝蓋的傷痛站立起來,緊握住普莉西亞向自己伸過來的右手。


    直到這個時刻,黎明已悄然降臨。


    第一縷陽光透過東門照入這座已淪陷為喪屍之地的死都沃明貝勒。


    東門的出口之外是一片染滿雪色的翠綠樹海。


    成功逃出這座廢都,兩人鬆了口氣。雖然他們倆的腳步緩慢了下來,但還是以最低限度的奔跑速度邁進樹海中。


    “我可沒有耐心和小孩子們玩捉迷藏哦。趕快給我滾出來!”


    樹海中,依舊迴蕩著那個褐發術士的陰險毒辣的聲音。


    “可惡……以為逃出了時都,就可以逃出死靈術士們的手掌心了。結果……”


    與艾爾方斯一同躲在一顆大榕樹下的少女,顧不上自己的傷勢,撕下了衣角先為受傷的艾爾方斯包紮膝蓋處湧血的傷口。


    “普莉西亞……”


    “不要再說那些話了!千萬別放棄。”普莉西亞猛然打斷了艾爾方斯。


    “我並沒有放棄,我想說的是,我們倆分開方向逃脫吧。”艾爾方斯正色道,這次的語氣比以往更要嚴肅。


    “唉?”


    “我想到了一個逃脫的辦法,可是,這個方法隻對單個人奏效。我想,你自己一個人應該可以借助風的力量迅速逃離的,而我不同,也隻有這個辦法,才能讓我逃脫出他們的手掌心。”


    “不懂,你的話我不懂!”


    “我們就在下一個岔口分開吧,你走右邊,我走左邊。放心,我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地死去,我還要迴去冰之宮殿那找黛斯菲爾!”


    這次,少年的態度甚是堅決。


    艾爾方斯終於說服了普莉西亞,並承諾,成功脫出樹海休養好病傷,並迴去找到黛斯菲爾之後,立刻前往王都去找迴普莉西亞。


    “我們……「拉勾」吧,這是我昨天在沃明貝勒裏,從幾個小孩那裏學會的。據說兩個人拉勾的話,承諾就會實現。”


    她小聲並害羞地提議著。


    “好。”


    臨別前,少年與少女,為了他日的再次相見,鄭重地互相勾起尾指,希望這個承諾可以如願以償地實現。


    往日出方向奔跑的普莉西亞,不斷向後迴望艾爾方斯,直至兩人互相再也無法看見對方。


    盡管一路以風之加持的魔法效用疾走著,那股危險的氣息還是越發逼近普莉西亞。


    想必是那個難纏的敵人,逐漸追上她了。


    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說明艾爾方斯那邊已經脫離危險。


    沒有人告訴過她,死靈術士隻有一個人。


    話說,艾爾方斯所說的「自己能夠逃出去的辦法」,到底是什麽呢?直到臨別前,他都沒有詳細告知她。


    莫非……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逃脫方法?普莉西亞迴憶起來,艾爾方斯所前往的方向的盡頭,是一片懸崖絕壁。


    糟糕,自己糊塗一時,竟然會被那個笨蛋騙了!


    當普莉西亞迴頭,正焦急著想迴去尋找艾爾方斯。卻赫然發現,那個正逐步靠近的死靈術士阻擋在路中央的身影。


    “找到你了,少女。”發現獵物的術士咧開嘴笑著,手中仍是把玩著幾支匕首。


    普莉西亞後退了一步,如今的狀況真是進退兩難——繼續往後方向奔跑便可以逃生,可普莉西亞又放心不下艾爾方斯;


    若想要沿著原路尋迴少年,就必須先打倒麵前的敵人。


    “那個小子,估計我的手下正在熱誠地招待著他呢。你們倆——是絕對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的,普莉西亞公主殿下。”


    麵對不斷逼近的死靈術士,受傷的普莉西亞仍舊打算全力迎擊。她已經沒有時間和空閑去理會,為何自己的真實身份會被對方發現這樣的小事了。


    二話不說的她,利用魔力讓四周揚起了勢頭可與嵐暴匹敵的風之力。


    就算自己全力一拚,也未必打得過麵前這個強大的死靈術士。


    可是……也許正在這時,艾爾方斯也麵對著同樣危險的敵人吧。


    艾爾方斯除了懂得一點點的體術之外,完全不會魔法,劍術也完全談不上是熟練。


    必須要迴去救他!普莉西亞暗自下定決心,風勢也因此變得更加凜冽、兇猛。


    就在這個風幕完成前的瞬間,幾道從不知何處放射出的耀眼光芒,蔓延覆蓋了整個樹海,讓人無法睜開眼。


    隻聽見死靈術士一聲慘烈的嘶叫。


    光屬性魔法對死靈術士這類邪門之士來說,無疑是一大重創。


    光華散末,腳下的草地被白芒灼光,雪水蒸發至盡,就連曾經存在於四周不遠的成叢樹木,都已被耀光吞噬得不見了蹤影,而死靈術士也不知往哪個方向逃離而去。


    唯一殘存著的就是那些仍未消散清光的灼熱的魔法粒子。


    光之大魔法——聖光之大十字,普莉西亞認識的一個同齡人懂得這種超絕的魔法。


    離普莉西亞遙遠的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大地因此而震蕩起來。


    還有那讓人懷念的、王之戰馬的破空嘶鳴。


    從前,每當普莉西亞蹲在家門前,半閉雙眼打著瞌睡,苦苦等待從戰場上歸來的父親之時,這一陣熟悉而又帶著霸者之氣的馬蹄聲總是率先出現。


    接著,才是那映入眼簾的,父親騎乘著戰馬、率領著龐大隊列凱旋而歸的魁梧身影。


    每次跟隨著父王歸來的還有一個人,是一位與普莉西亞同齡的光之魔法使,自小天賦異稟,僅誌學之年就作為父王的得力手下,伴隨著征戰沙場。


    那是個俊俏的金發少年,普莉西亞在宮廷內唯一的玩伴,自童年就開始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往日,女兒總是家中的第一個,迎接父王的歸來。


    如今則是,父王前來迎接這個因一時衝動離家出走的女兒——普莉西亞的歸來了。


    “父王……”


    普莉西亞此時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女孩,滿臉淚花地唿喚著父親。


    範倫鐵諾國王帶領著一列騎士隊列疾馳而來。


    經過了接近半個月的尋找,終於在這片樹海中遇見了普莉西亞。


    國王一把跳下戰馬,女兒二話不說投入父王寬廣的懷抱中。


    “範推測得不錯,你果然在這兒……不過,普莉西亞,你是怎麽受傷的?”


    先前一早準備的斥責之言早就拋在腦後,現在他隻是關心著女兒的傷勢。


    於是普莉西亞啜泣著,把在時都的遭遇盡數告知於父王。


    “果然還是異地刺客以及盜賊們造的禍。父王現在要去繼續追擊他們,先讓範陪著你,到附近的城鎮中治療傷勢。”


    接著,王對身後的士兵眾喝令:“第一勇士們聽令!跟隨本王追擊賊寇們!”


    王在半個月前才從手下處得知,普莉西亞離開王都到大陸探險。


    於是一直沿著返程的路途尋找自己的女兒。


    途中,王也偶爾聽聞到那群最近活躍於範倫鐵諾王國的異地惡徒的消息。


    父親再次踏上坐騎,立在王身旁的範,將受傷得幾乎暈倒的普莉西亞攙扶起來。


    王繼續領著士兵眾,踏著沙草揚塵而去。


    “範……拜托……”目睹父親遠去後,普莉西亞以尚存的微弱之息向身旁的範請求著;


    “快去樹海的另一個方向……幫我尋找一個少年……他是我的同伴,快去救救他!”


    範對這個很是讓普莉西亞在意的人疑惑起來,“他是誰?”


    “他是我在旅途中遇到的同伴,既不會劍術也不懂任何魔法,就在前一刻,我與他分開了!我怕他會有危險!所以拜托你……”


    普莉西亞居然會如此關心一個普通少年,看來她頗為重視這個夥伴。範心想,這樣的事還真是罕見。


    “好吧,你說了算,他在哪兒,馬上帶我去!”


    範將普莉西亞扶上自己的坐騎戰馬,往著艾爾方斯前往的那個方向疾馳而去。


    普莉西亞一直勉強地保持著半分清醒的意識,她那隨著戰馬而飛馳的視線目光,不放過映入眼簾的任意一個角落,急切搜索著那個受傷的少年。


    艾爾方斯的血跡,滴落在雪地之上,時而拖遝一片、時而斑駁點點,延伸至那條路的盡頭,懸崖絕壁之前。很可惜,至今仍未發現那艾爾方斯的身影。


    更讓普莉西亞觸目驚心的是,懸崖前的一灘大量而又未幹的血水。


    “艾爾方斯!艾爾方斯!你在哪裏?”普莉西亞捂著傷口,四處唿喊他的名字,希望能夠聽見他的迴應。


    “笨蛋——好歹也要應我一聲啊!起碼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少女嘶啞的喊聲,迴蕩在整個樹海之中,哀轉久絕,直至於林中棲息的候鳥再次驚起飛散。


    範發現普莉西亞正想不顧一切地前往四處尋找同伴,馬上伸手捉緊她的雙臂,阻攔著,“喂,你還是負傷之身,不要亂跑!”


    可範阻攔不了她的失聲呐喊。


    遺憾的是,艾爾方斯久久不曾迴應。叫喊得力氣耗盡的少女,失神地跪坐在地上,沉默不語,隻是低聲啜泣。


    範弓下腰仔細觀察那灘傷者留下的血水。


    深褐色的鮮血,滲雜至地上融化的雪水當中。原本的鮮血也略顯異樣,約莫混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


    看來這潭怪異的血水中並不止有人的血液,應該還有另外一種生物的血液,而且很有可能是屬於魔物的。


    他又把視線轉移至懸崖旁,斑駁的血跡一直延伸至邊緣才消失。現在,範基本上可以猜出個大概了。


    “普莉西亞,你說的那個少年……應該曾經和魔物打鬥過,並且還受了不輕的傷勢。估計……他已經掉落在懸崖之下了吧……很可惜,他存活的機會不大。”


    普莉西亞順入範的懷中,痛哭不止。


    想必她也早早發現了這個事實了吧,隻是內心不願承認而已。範內心這般想著,同時也為那個不幸的少年感到惋惜。


    “範倫鐵諾古語有雲:「幸運之人自有神之庇佑」。我們也隻能祈禱他吉人自有天相了。你先顧好自己的傷勢,待他日,我們會再次去尋找這個少年的蹤跡。”


    普莉西亞一直波動著的心緒稍微平靜下來,微微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暈倒在他的懷中。


    範倫鐵諾王國,煉金元曆一二三年——兩人邂逅、相識、共同冒險、直至分離的那年,艾爾方斯十八歲,普莉西亞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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