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手心,驀地想起很早以前秦紫煙說過的一句話,“你隻知他溫文爾雅、風度卓然,可見過他耐心周旋,溫存繾綣?”如今,她倒也見過他耐心周旋,溫存繾綣的樣子,可是正如母親所說,她和慕言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地位上的區別,更還有十幾萬年的經曆,從前她遇見慕言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曾經隔著一個秦紫煙,縱使那隻是慕言的一步棋,她還是耿耿於懷了許久,迴到天上,她更加不知道這十幾萬年的歲月裏,究竟有多少人走進過他的世界,而她,又算是第幾個,有句話說的很對,有些事情不知道倒也罷了,知道後便不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眼見他們就要散去,若是一迴身撞見自己躲在後麵偷聽,多半尷尬的很,她忙忙地向後退到一叢低矮的花樹後麵,一轉身卻發現再往後麵便是池塘,退無可退,隻好蹲在原地,希望帝君徑自走開,沒有注意才好,正在側耳傾聽響動之時,花樹一側傳來一陣悉嗦之聲,一個白衣身影貓著腰竄了進來,正好撞上她,兩人俱是一愣,文昌尚未來得及出聲,就被那白衣女子直接按住了嘴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外麵腳步聲越來越近,白衣女子幹脆拉住了文昌一個翻身落下池塘,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文昌心裏想這落水的聲響遠遠大過躲在樹叢後的響動,縱使之前未被發覺,落水之後也難免有人循聲而來。抬頭向上望時,卻發現頭頂上是遮天蔽日的荷葉,這瑤池四周向來種著密密麻麻的碧荷,此刻正好起了遮擋的作用,隔著一片荷葉,她聽到慕言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還好。”那是一個略顯淡漠的男子聲音,“你最近倒是不錯。”


    “唔,確有那麽一樁喜事。”


    “有所耳聞——隻是未曾想過,你這樣的人,竟然也堪不破情關二字。”


    “彼此彼此。”


    兩個聲音,一個清冷,一個溫潤,聽對話的口氣,似乎相當熟稔,文昌豎起耳朵正欲聽聽和慕言聊天的到底是誰,卻沒了響聲,隔了片刻,身邊的白衣女子先探出身來,張望了一下,想是看到人走了,自己在岸上撐了一下,爬了上去,然後伸出手來,將文昌也拉了上來。


    “不好意思,把你也拖下水了。”她先自開口道歉,細長的眉下是彎彎的杏眼,額間是一朵豔麗的鳳羽花。


    “沒關係,反正我也在躲人。”文昌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哦,你也在躲人?誰啊?難道也是東華帝君?”白衣女子的神色一動。


    “東華帝君?”文昌怔了一下,猜想剛才和慕言聊天的大約就是她口中的東華帝君,於是搖搖頭,“不是,是另外那個,太昊帝君。”


    “哦。”白衣女子點點頭,神色立刻緩和,站起身來,抖了抖衣服,將濕淋淋的長發握在手中,利落地扭了幾下,甩了甩,方才衝著文昌一笑,“我叫鳳九,青丘白鳳九。”


    文昌雖不常來往天界,但也知道青丘住的乃是九尾狐一族,現在的天族太子妃白淺上神便是青丘人氏,這位白衣女子來自青丘,又姓白,隻怕是青丘帝君家裏的某位帝姬。不過眼前的這位一點帝姬的架子都沒有,很是可親,於是淺淺一笑,“我是文昌。華胥國的文昌。”


    “文昌……文昌……”鳳九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忽然若有所悟地叫起來,“你就是太昊帝君喜歡上的那個小神女啊,我聽姑姑說起過你。”


    文昌一時無言,不想自己在天界竟然已經這麽出名。


    “那你剛才為什麽躲在那裏啊?”鳳九一臉好奇地問,還未等她迴答,又補了一句,“難道你也是受帝君逼迫,自覺是一場孽緣,看見他恨不得找個地洞躲起來的那種?”她大約是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一副同病相憐的表情。


    文昌一臉黑線地看著她,頓了一下,才故作隨意地道:“沒什麽,我隻是看到他在那邊聊天,不方便打擾而已。”


    “了解了解。”鳳九點頭。


    這便是東華帝君和太昊帝君的兩位小帝後的第一迴碰麵,著實隻能用狼狽二字形容,不過也正因著這難得的狼狽,二人之間的關係陡然近了一層。第二迴再在九重天上的瑤台盛典上碰到的時候,兩人相視一笑,自然地便湊到了一處。


    “你的樣子看起來不怎麽開心麽。”鳳九看著一心埋頭吃東西的文昌。


    “我開心的很啊,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文昌隨手夾起一隻翡翠水晶蝦餃,“喏,這個,我從前就很愛吃,很好吃的東西——”她的話忽地一滯,夾著的蝦餃也掉了下來,目光隻管看著遠處,鳳九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太昊帝君正在和一眾仙官聊天,這眾星拱月的陣勢裏,最紮眼的卻是站在他身邊的一位緋紅衣衫的仙子,隻見帝君臉上掛著招牌的溫柔笑意,不時點頭做傾聽狀,緋衣仙子柔聲細語,神色溫婉,氣度不凡,兩人站在一處,竟也十分般配。鳳九了然地點點頭,“那個是玉卮公主,西王母家的三公主,我倒不是八卦,不過據說天君有意替她做媒,撮合她與太昊帝君的婚事,但是帝君在這些事上一向都無心無情,提了幾次都迴絕了。”


    文昌收迴視線,盡力將口氣變得隨意,“嗯,慕言不喜歡那種類型的。”


    鳳九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她便解釋道,“慕言,嗯,就是帝君,他喜歡的是那種活潑一點的,率性一點的,說話不兜圈子直來直往的,人要夠聰明,知道他需要什麽的那種。”


    鳳九眨了眨眼睛,“我覺得我就是這種人呢。”


    文昌無語看她。


    鳳九撲哧一笑,“開玩笑的,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當然。”她很肯定地點點頭,“慕言說過他就喜歡我這樣的。而且他還說,他一生隻會娶我一個人。”


    鳳九頓時覺得太昊帝君的形象高大了起來,直逼她那一腔情意足可驚天地泣鬼神的姑父——當今太子未來天帝夜華君,最起碼人家能直接說出我就喜歡你這樣直白的話,比起石頭帝君東華不知強了多少倍。她自己感歎了一迴,方才想起有件事要提醒文昌。


    “帝君對你的心固然難得,不過還有件事,我也是從姑姑那裏聽來的,須得提醒你。”她左右看看並無人注意,方才湊近了文昌的耳邊,“據說當今的天君很愛亂點鴛鴦譜,當年給我姑父指了一個叫素錦的側妃,險些害了我姑姑的性命,後來那素錦又因愛成恨,差點害死了我姑父夜華君,那一段過往真真稱得上驚心動魄蕩氣迴腸,比那凡間的話本子跌宕起伏的多了,現如今,他若是起了心思要將玉卮公主指給太昊帝君,隻怕帝君也是不好迴絕的。”


    “為何?”文昌有些不解,“慕言不是迴絕過嗎,若是他提起,再度迴絕不就好了?”


    “從前帝君迴絕,乃是因為無意迎娶帝後,現在四海八荒的都知道他要娶你,既是開了這個頭,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何區別?”


    文昌想說多一個少一個區別大了,隻愛一人那是情有獨鍾,多了一個就是見異思遷,再多幾個就是朝三暮四,反正除了一個都不是什麽好詞,不過想想當今天君自己就有好幾位側妃,隻好忍住了,轉而問鳳九,“那天君為何一定要為玉卮做媒呢?”


    “據說玉卮公主仰慕帝君已久,天君恰恰欠了西王母一個人情,所以隻要玉卮公主有意,天君必定是要幫這個忙的。”


    文昌望著站在帝君身邊笑語嫣然的玉卮,半晌沒有言語,隻是下意識地用筷子戳著盤中那隻翡翠蝦餃,直到將餃子戳成了蜂窩狀,才收迴來視線,衝著鳳九一笑,“那天君的麵子恐怕要掛不住了。”


    鳳九見她毫無危機感,忍不住問:“這麽有自信?”


    “倒也不是自信,”她放下了筷子,認真地道:“慕言既然說過隻娶我一個,他承諾過的,我相信他。”


    鳳九抬眼望著遠處溫文爾雅耐心周旋於一眾仙官仙子之中的太昊帝君,他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客氣而疏離,偶爾,視線掃到這邊,雖然隻是略作停頓,眼神卻立刻變得溫柔起來,笑意直達眼底, 鳳九想,那種目光,或許才是兩情相悅的人應該有的吧,而那個人,似乎從來都沒有那樣溫柔地對她笑過,這般想著,心情忽地就悲涼了起來。


    一個銀紫色的高大身影阻斷了她望向太昊帝君的視線,鳳九順著暗繡雲紋的袍椐向上看,對上了一雙淡漠的眼,長眉微皺,神色莫名。


    “看的這麽出神,那邊有什麽好看的麽?”他的口氣聽起來很不善。


    鳳九訕訕笑道:“沒有,沒有,我和文昌聊天而已,聊天。”


    “既然沒什麽好看,那便過來坐吧。”紫衣白發的帝君微微側開身子,示意她跟過來。


    “這……”鳳九求救般看了看文昌,好歹也算是“過來人”的文昌一眼就看出二人關係不尋常,真誠地舉起手示意,“二位請自便,自便。”


    鳳九便灰溜溜地被紫衣白發的帝君押到離太昊帝君八丈遠的桌子上去了。


    文昌一個人悶悶地坐了一會兒,盛典上神仙雖多,她認識的卻很少,認識又能說得上話的更是少之又少,無聊之下幹脆離了席,自個兒到瑤池邊尋了處安靜的所在,悠閑地躺著閉目養神。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地躲到這裏來了?”


    她抬了抬眼皮,愛理不理的道,“裏麵人多,氣悶的緊。”


    他徑自在她身邊坐下,“方才不是見你和青丘的鳳九聊得正開心麽?”


    “是啊,”她沒好氣地道,“聊了一些你的緋聞。”


    “哦?”他頗感興趣的問,“是什麽樣的緋聞?”


    “緋聞麽,自然是和那緋衣女子的新聞了……”


    他微微側著頭,上下打量著她,“你這是要我藉此剖白一顆真心麽?”


    她聞言坐起,抬起一隻手撫上他的胸口,貼在他心跳動的地方,“好啊,說來聽聽。”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想了想,緩緩地道,“我心匪鑒,不可容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目光閃動,莞爾一笑,眉間的一點不快煙消雲散,“放過你了。”


    他卻很認真地看著她,“玉卮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哪有,我又不是醋壇子。”


    “不是幹嘛偷聽我和她談話?”


    “我哪有?”


    “那天慌慌張張跳進荷塘裏的人不是你麽?”


    “怎麽可能是我,那是鳳九。”


    “哦?”他帶著些驚訝的語氣拖長了調子,“你怎麽知道那是鳳九?你也在場?”


    “……”


    瑤台盛典後,文昌有段日子沒有見到鳳九,這期間她和帝君的親事基本上敲定了下來,因她本人同意,華胥也就沒有繼續阻攔,隻是時常語重心長地教導她須得注意自己的身份,切不可再像個孩子般意氣用事、任性而為,這種話聽多了,她便十分苦惱,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孩子氣,某日得了個空子便直接向帝君求證:“慕言,你也覺得我像個孩子嗎?”


    坐在一邊飲茶的帝君的視線在她麵上一掃而過,淡淡地問“像個孩子有什麽不好嗎?”


    “也沒什麽不好,不過你會不會更喜歡嫵媚成熟一點的我呢?”


    “比如——”他微微側了頭,等著她給個示範。她在心裏揣摩了一下嫵媚成熟的感覺,將纖指捏成蘭花模樣,舉到臉畔,攏了袖子,向著他微微一笑,半掩半露間眼波橫流,的確是一副好模樣,帝君卻不為所動,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那這樣呢?”她又想了想,站起來嫋嫋婷婷地走到他身邊,就著他的肩頭輕輕拍了一下,輕抬唇,微露齒,嬌滴滴含羞帶怯地叫了一聲,“帝君~~~”帝君扶著茶杯的手一抖,半盞茶潑了出來,他抽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忍了片刻,終於還是笑了出來,“這個好像叫風情萬種。”


    她皺了眉瞪他,有些不服氣,又想了想,“這個呢?”她抬起手,從他那流水般垂下肩頭的發中拈起一縷,慢悠悠地舉到了自己的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發絲,眼波自低垂的眼簾下若有似無地飛了出來,指如玉,發如墨,唇如火,他忽然站起來,一個拉扯將她壓倒在了桌子上,“這個,好像叫——”他低頭湊近她,溫熱的氣息停留在她的耳側,“挑逗……”


    大婚典禮定在了三月後,就在文昌忙裏忙外的準備出嫁,並在母親的威逼下努力學習各項禮儀的時候,鳳九翩然而至,一進門便敲敲桌子,驚起了正在對著天宮的禮儀冊子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文昌,“有不得了的消息。”


    “什麽?”她掙紮著抬起眼皮。


    “天君明日請太昊帝君瑤台赴宴。”


    “慕言告訴過我了。”


    鳳九跺了下腳,神秘兮兮地湊近她,“這場盛宴可不簡單,我可是從姑姑那裏聽來的,若不是因著夜華君是天界太子,這種機密可不是輕易能知道的。據說玉卮公主屆時會以歌姬的身份親自獻舞,聽說她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舞技更是超凡,你也知道,太昊帝君好樂,她這明明是投帝君所好,然後天君就會順水推舟,說將這名歌姬送給帝君,作為你們成婚的賀禮,因為是禮物,帝君礙於情麵就不好太過推脫,於是就好事成雙什麽什麽的,”末了又由衷地感歎了一句,“這招真是高明啊……”


    文昌想了想,提出自己的質疑:“堂堂西王母的公主作為歌姬獻藝,然後又被當作禮物送出去,會不會和身份不符啊?”


    “據說公主思慕帝君已久,這計策也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她自甘降低身份,隻求能陪伴帝君左右,被愛情蒙住了雙眼的人多半都不清醒,敢想別人所不敢想,行別人所不能行,這一點你是過來人,應該最清楚啦。”


    文昌有些不服氣的辯白道:“我才沒有做過這麽出格的事情。我最多也就私自下凡去找了幾趟慕言而已。”


    鳳九頓了一下,“你覺得私自下凡是頭腦清醒的仙子會做的事情麽?”


    文昌幹笑了兩聲,換了個話題,“多謝你特意來告訴我這個消息,你難得來我這裏,不如我陪你四處轉轉?”


    “呃?你都不擔心嗎?”鳳九詫異。


    “慕言不會答應的。”她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就這樣?不想去看看?到時候來個破壞,從中作梗什麽的?”鳳九大失所望。


    “如果我去了,那就是對慕言的不信任。”她大義凜然地道。


    估摸著明日已然看不成熱鬧的鳳九期望而來失望而歸,迴到太晨宮裏依舊有些鬱悶,不免拿了今日的事情和東華絮叨了幾句,揣測明天的“鴻門宴”上,太昊帝君能否能如文昌所想,輕鬆打發了一心一意要為他做媒的天君,一邊的東華自顧自地鑿著手中的玉石,淡淡地道:“那個人向來心有七竅,精於算計,絕不會將自己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過天君那老爺子也不是好打發的。”鳳九猶自感歎。


    東華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側著頭看她,“太昊帝君的事情,你很上心麽。”


    “那是因為——”鳳九本要解釋幾句,聽出他語氣中約莫帶著些不豫,一下子住了嘴,帶著四分懷疑三分驚奇二分期許一分興奮湊成十分激動的情緒靠近了他,打量了一會,不確定地問,“你是吃醋了麽?”


    東華帶著“你腦子壞了”的眼神迴望她,“我隻是給你提個醒,免得你犯錯誤而已。”


    “我會犯什麽錯誤?”鳳九莫名其妙的問。


    “紅杏出牆。”他冷冷地道。


    不知死活的鳳九兀自笑嘻嘻地四下張望,“牆在哪裏?”


    “這裏。”高大的帝君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毫不客氣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個“東華帝君專屬”的記號。


    大義凜然的文昌小姑娘在第二天準時出現在了瑤台,說不去隻是嘴硬而已,她給自己的理由是過來看看自家帝君是如何扞衛自己夫人的權利不受侵犯。


    在宮門那裏轉了轉,她正在躊躇是堂而皇之地進去說我找人呢,還是直接翻牆進去,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今日這宴會,該來的不來,卻叫我們來湊熱鬧。”


    “姑姑,你這樣想,我們不是來湊熱鬧而是來看熱鬧的。”


    她迴過頭,看到鳳九和另一位白衣女子站在門口,那女子和鳳九有幾分相像,比之鳳九的清秀多了幾分豁達之氣,此刻站在那裏唿啦唿啦地扇著扇子,帶著些不耐煩的意思歎道,“有什麽熱鬧可看?不是說不來了麽?”


    鳳九盯著不遠處訕訕一笑的文昌,笑嘻嘻地道:“該來的就一定會來。“


    文昌分明聽的清楚,卻不好意思反駁,迎過去見禮。鳳九指指旁邊的女子道:“這是我姑姑,天界太子妃白淺上神,今日也來赴宴。”


    “見過姑姑。”文昌恭敬施禮。


    白淺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她嫁入天庭以來,天上的大小神仙見了她多半都依著天庭的規矩,尊稱她一聲“殿下”,或者是“太子妃殿下”,雖然是個尊稱,可是以她的年紀卻覺得著實被貶低了輩分,試想“殿下”雖然是個尊稱,可放眼望去,原本與她平起平坐的各位上神多半號稱帝君,她一個“太子妃殿下”的稱號卻有些裝嫩的意思,遠不如未嫁前四海八荒的神仙見了麵都叫她一聲“姑姑”來的有麵子,因此頗為不滿,無奈天君還沒有退位的意思,她也不能鼓動夜華犯上作亂推倒天君,隻能生生受著。今天聽到了久違的一聲“姑姑”,頓生親切之情。


    “既然來了,就和我們一道進去吧。”白淺和顏悅色地招唿她。


    鳳九擠了擠眼,“你還是不放心不是?”


    “才沒有,我隻是過來看看,萬一天君為難慕言,也好有個照應。”


    “那你準備怎麽照應?”鳳九追問。


    她想了想,卻也沒有想過要如何照應,因此一本正經地迴了一句絕對不會錯的話——“見機行事。”


    三人和一眾隨侍的仙娥浩浩蕩蕩地進了瑤台,直奔設宴的光碧堂而來,因是天君設宴,白淺便算得上是主人,故而來的早些,先去代天君巡視了各處陳設禮樂準備情況,再迴到光碧堂的時候,就見負責宴樂的雙成麵露難色地走了過來,白淺便叫住了她:“有什麽事?“


    “啟稟殿下,原本一切都安排妥當,卻不知為何,鼓琴的望舒不見了。”


    白淺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且去找找,若是一時半刻的找不到,就找個人替代。”


    “是。”


    “且慢。”鳳九忽然出聲叫住了正欲退下的雙成,“我這裏就有個善於鼓琴的,你若是找不到望舒,就叫她代替吧。”


    一邊說著,便將毫無準備的文昌推了出來,文昌大睜著眼睛看她,正欲開口,鳳九搶先說,“前日我去你那裏聽琴,見你指法精湛,琴藝出眾,這個忙你是一定要幫的。”


    說罷又在文昌耳邊輕聲道,“你不是見機行事麽?等到玉卮跳舞的時候,你就可以——”說罷得意地笑了起來。


    文昌黑著臉看著鳳九,正欲說些推辭的話,白淺又插了一句:“跟著我們多有不便,”她說“不便”的時候,特意地衝著文昌眨了眨眼,然後儀態萬方地道,“這樣倒好,你就去幫這個忙吧。”


    文昌看看一臉嚴肅的鳳九,又看看點頭表示讚成的白淺,姑侄倆個露出如出一轍的期待加興奮的表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心道等著看熱鬧的人傷不起啊傷不起,於是乖乖地跟著雙成去了後堂。


    “這位仙子麵生的很,不知道怎麽稱唿?”


    “我叫——阿拂。叫我阿拂就好。”文昌想此時此地絕對不是報出真名實姓的好時候,便拿出了從前的名字替代。


    雙成倒也沒有什麽疑惑,帶她進了後堂,拿出準備好的衣服叫她換上,複又拿了一方帕子給她。看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解釋道:“今日換了個規矩,所以宴樂仙子俱要蒙麵,我們隻是按令行事。”


    文昌接過帕子,反倒鬆了一口氣,有這輕紗覆麵,縱使赴宴的神仙中有認識她的人也不怕,免得被人認出好生尷尬。


    裝扮妥當後,雙成引她來到宴會一側的樂師區等候,這場有預謀的盛宴果然籌備精心,就連樂器也用了九重天上最好的一套,如岑華之鏤管,咈澤之雕鍾,員山之靜瑟,浮瀛之羽磬,都是重霄寶器,顯見是下了血本的,定要打動太昊帝君。文昌撇了撇嘴,在琴邊坐下,試了試音,果然不同凡響,散音渾厚,按音溫和,泛音清亮,比她自己的那把不知道好了多少,她於是越發有些氣不忿,心想若是慕言能不拖泥帶水地拒絕就罷了,若是他露出有一點一絲的猶豫,她定要也學學當年清言宗山下劉鐵匠的老婆那般,拿著鐵鍬追打過幾條大街,給他個深刻的教訓,但是轉念一想,慕言多半不會任由她這般破壞自己的形象,縱使她命令他去跪搓衣板,他也隻會淡淡地看她一眼,再雲淡風輕地說一句“你讓我跪我便跪麽?”


    正在她胡思亂想萬般糾結中,隻聽見鸞鳴鶴唳之聲,想來是前來赴宴的各路神仙到了。不多時,便聽見堂前人聲嘈雜,寒暄聲不絕於耳,光碧堂上頓時熱鬧非常。文昌有些煩躁,自覺呆在這裏很是無趣,不如偷偷溜迴家,豈料剛抬腳便撞上了迎麵而來的雙成,手裏捧著一把黑漆嵌白璧的琴,見她站起來,雙成連忙止住了她,“禮樂演奏馬上就要開始,不可隨意走動。”


    文昌隻好乖乖地坐下,雙成將琴橫陳在她麵前,“先前的這把不好,如今給你換了這個用。”


    “這把就很好啊,我調過了,音色很好。”


    “今日宴會非同尋常,自然樣樣都要最好的。”雙成也不多解釋,直接換了琴離開了。文昌恨恨地撥了撥琴弦,心道那什麽公主果然知書達理,深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可惜她現在沒了鮫珠,再不能彈奏織夢的華胥調,否則定要為她織一個惡夢出來,讓她徹底斷了對慕言的念想……


    雖然是如此這般怨念在心頭,她還是老老實實調起了琴,新換的琴樣子極其普通,黑漆的琴身嵌著十三螺鈿徽,配著象牙白的琴軫和青玉雁足,沉穩大氣,試了幾個音後,發覺琴音悠揚,穿透力極強,與剛才那把相比正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自己用的那把更是完全沒有與之相比的必要。她是愛琴之人,雖然當初學琴是為了慕言,學的久了卻也喜歡上了這樂器,今日能親手彈奏一番這天上地下難得一見的好琴,實在是機會難得,不免放下了先前的不愉快,變得十分矛盾起來,不知道是該敷衍了事來拖玉卮的後腿呢,還是該抓住機會享受一把這難得一碰的好琴。後來她想到慕言易得而寶琴不易得,橫豎慕言會拒絕天君,而錯過了這個機會再想彈彈這把琴卻是不易,便定了定心神,心無旁騖地試起音來。


    宴樂的表演順序是預先定好的,為了襯托出玉卮公主的才華,她被安排在壓軸出場,前麵或歌或舞,各有不同,許是覺得西王母家的公主在眾人麵前采取這樣主動出擊的求婚姿態總是不妥,因此才令所有的樂師均以輕紗覆麵,絲竹歌舞中若隱若現的美人麵容引來各路仙家陣陣讚歎,平白多了幾分趣味。文昌一直都想看看慕言到底是什麽表情,無奈樂師之位和宴席相隔甚遠,且在側邊,她隻能從觥籌交錯中聽出賓主相談甚歡,偶爾,慕言溫和低沉的嗓音傳來,雖然聽不清說了什麽,卻也令她的心一陣狂跳。


    宴飲接近中夜的時候,雙成匆匆地進來,直奔文昌麵前,“《早梅》這首曲子仙子可會?”


    文昌點點頭。


    雙城如釋重負,“這便好,太昊帝君忽地點了首曲子,隻教撫琴和吹笛的人合奏,因為不是事前準備,我接下來的時候還有些擔心。既然你會,便沒有問題了。”


    文昌和吹笛的仙官隨雙成來到殿上,向一眾仙家行禮後坐到一側開始演奏。《早梅》是一首描述二月梅花開的琴曲,“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她喜歡這曲子,實在是因為那個寂靜無聲的夜晚,初次遇見慕言時,清清冷冷的梅花香,那仿佛就是慕言的味道,她便因此喜歡上了這支曲子,無人的時候常常一遍遍的彈奏,後來和慕言在一起了以後,雖然也時常彈奏這首曲子,卻再也找不到那種淒淒怨怨的清冷感覺,不免感歎情場得意琴場失意。今日或許是因為心緒不寧,於患得患失間竟然又找到了那種感覺,將這曲子的意境發揮的淋漓盡致,以至於此後萬年間,還時時有人提起,某日的天君宴會上,太昊帝君點了一首《早梅》,低音處冷峻肅穆,高潮處輕巧跳躍,聽者竟似真的身處二月嶺上看風蕩梅花,舞玉翻銀,堪稱絕響。更兼那撫琴的仙子在一段曲中換了多種手勢,左手從秋鵲淩風式、倉龍入海式,再到粉蝶浮花式、幽禽棲木式,右手從風驚鶴舞式、賓雁銜蘆式,到饑鳥啄雪式、遊魚擺尾式,看得人眼花繚亂,讚歎不已。


    一曲作罷,竟有人不自覺地鼓起掌來,文昌得意地笑笑,一抬頭,對上了遠處坐在正席的太昊帝君的視線,他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掃了幾眼,又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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