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蘇閆的目光,沈洛弗瞬間感覺到一股寒氣迎麵而來,一時也多看了殿上的人一眼,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殿上的人眼中凝起一道審視的目光,夾帶著幾分未知的危險之色,最終質疑道:“便是你影響了他的心?”


    蘇閆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在沈洛弗的心中乍起,眼中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光,逐漸皺起的眉眼皆是不堪的苦澀。


    仍然帶著僅有的希望反問道,“陛下說的他,是何人?”


    蘇閆變換了一個姿勢靠在倚背上,居高臨下,蔑視著眼前的女子,“你這麽聰明,連蘇瑾的打算都能想到,不妨再猜一猜。”


    這三日的所思所想於瞬間串聯,那個唿之欲出的答案讓沈洛弗還未開口,便已無語凝噎,兩片唇瓣一張一合,最終在吐出長長的一口氣之後,帶著顫音傳來。


    “當年出現在騅雲山的那個黑衣人……是你!”


    無人可以想象當初在蘇籌心中種下仇恨之種的那個人,竟然是他的生身父親。


    蘇閆的瞳孔猛然一張,似是沒想到她能想到這一處,更沒想到蘇籌竟會與她講述當年的往事,他們之間的關係竟已到了這樣的地步。


    “看來你們倒真是關係匪淺了。”


    “為什麽?”蘇閆默認了一個可怕的真相,讓沈洛弗在一瞬間墮入了深淵,無力地質問著,“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為什麽?”蘇閆也疑惑至極地自問著,也為自己尋找到了一個答案,“若連他都妥協了,那她們就真的白死了。”


    “所以你就逼著他燒死自己的母親,要他永遠記住當年的仇恨,讓他用自己的一輩子去怨去恨?”


    說出這段話的時候,沈洛弗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的質問也讓蘇閆轉眼變換了一副狠厲的模樣,恨恨迴道,“別以為你有多為他著想!也別以為你有多了解他!弑母之仇不該報嗎?血緣之恨不該怨嗎?孤的喪妻之痛,失女之苦不該有人償還嗎?”


    蘇閆的迴答猶如惡魔低語,恐怖至極。


    “那你有想過蘇籌嗎?當年你逼他燒死自己母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他做錯了什麽?要讓他一個人殺出一條血路?要用一生來背負你的怨恨?”


    沈洛弗在驟然獲知的真相之下,竟無法想象他這一生又該是怎樣堅持到了現在。


    她從未如此憤怒,不顧身份之別,全然忘了麵前的這個男人是一國帝王。


    “住口!”


    她的話直入人心,觸碰到了蘇閆的敏感之處,讓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甚至變作了痛苦,讓他忍不住叫停。


    可沈洛弗卻心痛如攪,步步緊逼,仿佛在為冥夜這些年無數個獨行的夜晚痛心而不平,眼中的晶瑩逐漸凝聚,“十八年前你沒能護住你的妻女……”


    “孤叫你住口!”


    “十八年後,你坐視他與宸王端王兄弟相殘,你看著他們相互怨恨,你死我活的時候……”沈洛弗猶如豁出去一般,在想到那些所有相關的人之時,心痛至極之時,已不知是為誰而憤怒多一些。


    “住口!”蘇閆的表情愈加痛苦,最終抱著疼痛欲裂的頭承受不住地大喊著,“殺了她!殺了她!”


    命令一出,守恩的神情頓時一變,一把掐住沈洛弗的脖子,將她一點點舉起。


    而她卻在逐漸窒息的過程中,仍然說著沒說完的話。


    “……有沒有想過他們也是你們的兒子……也是你的骨肉至親……”


    書案上的東西被一應揮在了地上,原本還在痛苦的蘇閆卻陡然安靜了下來,守恩下意識地迴過頭去看殿上,然後眼神一閃,手上的力道也突然鬆開。


    昏死過去的沈洛弗掉落在地上,長清宮在驟然之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連在場之人的吐納唿吸都清晰可聞。


    直到良久的沉寂之後,上方的聲音緩緩傳來。


    “守恩,孤睡了多久?”蘇閆捏著眉心緩緩睜開了眼,一眼便瞧見了殿中躺著的沈洛弗,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這丫頭怎麽會在這兒?”


    守恩退卻了方才的殺意,躬著身子恭敬地迴道,“迴陛下,現在是亥時三刻。”


    說完,又看了看地上的沈洛弗道,“陛下得知宸王告假多日是因為此女子後,特意命人將沈姑娘接入宮中一見。”


    蘇閆放下了按揉的手,打量了一眼沈洛弗脖子上的淤痕,“這也是孤命你做的?”


    守恩低了身子,不言,已是默認。


    蘇閆餘痛未消地閉了閉眼,歎道,“孤如今遺忘的事已經越來越多了,這身子也越發地不行了……”


    “陛下洪福齊天,吉人自有天相。”守恩安慰著。


    蘇閆輕輕一笑,像是看淡一般,“孤的身子,孤自己知道……宸王是如今最適合儲君的人選,雖不能因一女子誤事,但這丫頭也算與我有緣,更與籌兒有緣,孤不能什麽都不為他留下。”


    說著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沈洛弗,“你沒真的殺了她吧?”


    “沈姑娘隻是暈了過去。”


    “那便好,這些日便讓她留在長清宮,一切等宸王繼任儲君之後再說。”


    “是。”


    說罷,蘇閆的咳嗽聲傳來,守恩立刻上前攙扶著他離開。


    地上的沈洛弗也被隨後進殿的幾個小宮女帶迴了房間。


    顛倒的世界光怪陸離,茫茫無際的白色中傳來了她朝思暮想的聲音。


    “如果我不迴連安了,你想去哪兒?”


    睜開眼時,她已身處一片熟悉的花圃之中,迷茫地循著聲音轉過身時,看見冥夜正牽著馬站在樹下,認真地看她。


    “什麽?”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周遭的一切迷幻得有些不真實。


    “如果我不迴連安了,你想去哪兒?”他又問了一遍,還朝著她走近了些。


    熟悉的話語傳來,喚醒了熟悉的記憶,讓她說不清來由地落下一滴淚來。


    對麵的人笑了笑,與他身後的暖陽一般溫柔,然後伸出手替她擦去淚痕,緊接著道。


    “沒關係,等你想好了……”


    “我們離開南蘇好不好!”她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再也不迴來。”


    他又一次笑了笑,眼底的溫柔似暈開的漣漪,連綿不絕,“好,我們離開南蘇,再也不迴來。”


    話落,他將她一把拉進了懷裏,修長的手指拂過她腰間的長發,似柔軟的雲,似山間的輕霧,讓他的心獲得了安寧。


    她錯愕地跌入他的懷中,像一隻受驚的小鹿,直到貼著他的胸膛,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跳後,才覺得這個懷抱真實而可靠。她的雙手緩緩環上他的腰,也將頭埋得更深,肆意地貪戀著他身體的溫度。


    然而片刻之後,那個環著自己的懷抱陡然消失,沈洛弗撲空一般地向前跌去,等到踉蹌地站起身子時,周遭的暖色也在一瞬間化為了黑夜。


    四時變換,日月交替,在看清身邊的光景之後,她已經身處於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的深處傳來了長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待到她循聲轉過身時,卻瞧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正在林間揮舞著一把黑色的長劍。


    她揪著心靠近那個孩子,直到他轉過身來,橫向揮來的劍氣沒有傷到她,卻掀動了她的衣衫和發絲。


    “你是誰?”十歲的蘇籌收起了劍,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時,眼底流露出了超越他年齡的情意。


    “沈洛弗。”兩片唇瓣一張一合,她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洛弗……”他喃喃重複了這個名字,似乎想起了一個重要的人。


    “你跟我走好不好?”她忍著眼眶裏打轉的眼淚,苦笑著問道。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蘇籌打量了眼前的人後,依然冷漠地轉過身,留下這句話後就要離開。


    “是你說的……等到喜服好了,我們便會成親……你還答應了我,要一起離開南蘇,再也不迴來……你跟我走好不好,就算現在早了許多年,但是多年以後,我們一定會相遇的,也許會早一點,也許會晚一點……”


    蘇籌停下了腳步,遲遲沒有迴頭,眼裏流淌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等到再轉過身時,對麵的女子已經淚流滿麵。


    他心疼地向前靠近,正要開口之時,一把利劍穿過了她的身體。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後正是那個給他那把黑色長劍的黑袍人……


    黑暗的房間裏,蘇籌猛然睜開了眼睛,他以最快的速度意識到了那是一個夢,可是延續的卻是揪心般的疼痛,他緩緩起了身,坐在床邊捂著心口的位置,眉心不自覺地蹙起,然後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處,思緒萬千,一雙鷹眼也逐漸變得深邃,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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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洛弗倏然坐起了身,此刻已是耀眼的白日,可胸口卻是久久不能釋懷的疼痛,眼角亦是未能幹卻的淚痕,苦澀萬分。


    昨日種種,如夢似幻,昨夜一夢,恍恍如來日。


    隨之摸了摸紅腫的脖子,昨日的記憶傾湧而來,餘光也瞥見了坐在不遠處的蘇閆。


    相比於昨日,今日的他臉色更蒼白了些,眉眼之間也柔和了許多,還未來得及細想這種不同,便聽見他提前一步免禮道。


    “不必多禮,坐著便好。”


    想起昨日之事,沈洛弗的眼中頓然生起一股懼意,蘇閆看在眼裏,也隻以為是昨日自己讓守恩殺她之事。


    當即道:“不管昨日發生了什麽?你忘記便好。”


    蘇閆將昨日之事一筆帶過,也有意不讓他人發現自己的症狀,隨即又將目光落在沈洛弗身上打量著。


    “孤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與那些養在深閨中的丫頭不同,膽大心細,不拘泥小節,也不懼怕這連安城裏的規矩,甚至連孤的皇妃都栽在了你的手上。”


    他主動提到了容貴妃,眼裏卻沒有怪責之意,態度也與昨日有著天壤之別,讓一直觀察他的沈洛弗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也難怪宜王和宸王都對你有所不同……”說了許多,蘇閆終於說到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可是孤如今隻有這兩個兒子了,孤不想他們因為一個女人再生嫌隙。”


    此刻的蘇閆儼然一個為子女深思熟慮的慈父,在為他的子女做感情工作,可在經曆了昨日之事的沈洛弗看來,他的行為簡直自相矛盾。


    “陛下究竟想說什麽?”


    她疑惑至極地問出了口,守在門口的守恩公公也突然提醒道。


    “陛下,宸王殿下來了。”


    聞言,蘇閆的臉色一沉,看了一眼沈洛弗後,也無意再多說什麽,起身警示道,“隻要你好好待在這兒,孤不會為難你,你亦不會有生命之憂。”


    說罷,蘇閆離開了屋子,臨走之際,守恩朝屋裏的人看了一眼,方才放心地離去。


    沈洛弗正不解之際,一個小宮女端著飯菜進來,什麽也沒說地放下,看也沒看地離開,仿若是被交代了不能與自己交流。


    反正都是囚禁,也不必在意看管者的態度,加上這幾日她都沒吃什麽東西,又經昨日一事,此時隻能先解決腹中饑渴,才能尋下一步。


    吃過午飯,沈洛弗也終於有力氣去思考著兩日發生之事,方才蘇閆說過的話,以及方才守恩公公的神情。不知為何,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種可能,也隻有這種可能可以解釋蘇閆的異常。


    透過窗戶外的格局,迴想起昨日去往正殿時走過的路,大概推測出這是長清宮後殿的一所屋子。


    而蘇辰就算入宮覲見也隻會在正殿或是偏殿,不會走到此處,而蘇辰下次來也不知會是何時,她隻能在今日證實自己的想法,並且告知蘇辰。


    長清宮的正殿,蘇辰正向蘇閆稟報齊修即將進入連安之事,但蘇閆的態度卻是不太滿意的模樣。


    “此事孤已交給宜王去辦,宸王便不必憂心了。”如今蘇閆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他們兄弟二人相互為難。


    “迴稟父皇,兒臣並非是要指摘三王兄的職責,而是認為應該及早交接廢王蘇瑾一事。”


    “你仍然不放心?”蘇閆直接問道。


    “兒臣隻是擔心,蘇瑾逃脫之後,其應黨羽也未及嚴懲,他此次迴京,難免死灰複燃。”蘇辰話中有話,雖未言明,但有內涵蘇閆處事不公之意。


    蘇閆瞧見他這幅的語氣神態,隻覺得苦心被負,臉色也陡然一沉,慍怒道:“宸王這是暗指孤有失公允?”


    “兒臣不敢。”雖是否認,但蘇辰的語氣神態卻不似後退。


    這些年來,他不是看不出蘇閆的決定矛盾而莫測,他也相信自己與蘇瑾的明爭暗鬥,蘇閆不會看不出來。


    他曾經以為是自己得他聖心,有望皇儲;也曾以為他是有意扶持自己與皇後抗衡;可如今他卻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他為蘇籌鋪路的工具。


    想到此處,更是直接道,“兒臣還有一事欲報,兒臣懷疑蘇瑾逃往北齊,宜王有合謀之嫌。”


    蘇辰的話讓蘇閆明顯一驚,可還未來得及發怒,卻突然聽得外麵傳來驚慌的聲音。


    “走水了!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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