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大祭司!”


    暗室之內,僵持之際,過道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蠱元和息蘭慌亂地相視一眼,顯然他們是在背著大祭司的情況下,研究的宋曲生。


    大祭司突然出現,二人嚇得虔誠做拜。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大祭司瞥了一眼地上的蠱元,再看了一眼室內的情況,心中有些了然。


    “迴大祭司,屬下隻是對聖女與大司命受蠱一事存疑,懷疑二者可能有些什麽不知道的關係……”


    狡辯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大祭司厲聲打斷。


    “是誰同意你這麽做的?”大祭司的話是問句,但卻是看著息蘭說的,顯然,她早就看透了息蘭的心思。


    息蘭和蠱元嚇得即刻跪下,連忙解釋,“師父,息蘭也隻是想為師父分憂,若是能直接控製著二人,便能省去許多麻煩。”


    “哼。”大祭司輕哼一聲,厲聲道,“分憂?是分憂還是多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本司既然決定了讓沈洛弗做下一任的祭司,便是有自己的考量,你背著我授意蠱元給她下屍蠱,就不怕壞了我的計劃?”


    “師父息怒,息蘭知錯了。”息蘭埋著頭,藏在袖子下的手卻揉做了一團。


    瞧見息蘭的表情,大祭司的眼神明顯的一暗,轉而又看向蠱元,“連看家的本事都用了,也該知道自己的份量了。”


    蠱元聞言,羞愧地埋下了頭。


    “你們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再也不用來了。”


    “是!”


    二人麵色難堪地退出了暗室,離開之際,息蘭又一次不甘地向沈洛弗投來一眼,但是這一次沈洛弗知道,她的計劃就要真正執行了。


    大祭司朝著宋曲生隻走了兩步,這暗室中便沒了下腳的地方,地上一片狼藉,來迴打量了二人幾眼之後,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有一些本事,我也以為這世上沒什麽你在意的東西,沒想到,人不管活了多久,都過不了一個情關。”


    沈洛弗的心中複雜,可呈現在臉上的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平靜,像是故意在忽視一件事情,故作不知。


    宋曲生坐直了身子,掏出懷中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隨意地整理著自己的散發,在餘光瞥了一眼沈洛弗之後,反問道:“大祭司這話,是不是也在說自己呢……當年的一切,你放不下的究竟是恨,還是愛呢?”


    “別跟我提當年,別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大司命又如何,如今也不過是我的階下囚。”


    宋曲生從容地笑了笑,繼續道,“當年你救了身受重傷的蘇閆,將他藏在教裏,可是最後跟著他離開的人,卻是你姐姐夏梓蕪,這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到今日也覺得好奇……”


    “住口!住口!”大祭司的情緒被宋曲生瞬間點燃,發狂一般打斷了宋曲生的挑釁,“是他們騙了我,他們都該死!”


    大祭司下意識地提起了當年的點滴,等到她冷靜下來之後卻是霎時間的陰狠,在看了眼前的兩個人之後,什麽也沒說地轉身離開。


    沈洛弗轉過頭看向宋曲生,這才隱隱感覺到他是故意而為,他在以這種方式,迴答她上次提出的問題。


    沈洛弗看著他,還未開口追問,宋曲生已接著自己方才的話繼續補充道:“我所知曉得並不多,二十多年前,我曾在陰月教見過蘇閆一麵,那個時候還是親王的他被她們兩姐妹藏在教裏,後麵如何全身而退,我不知曉。但是在不久之後,夏梓鳶殺了夏梓蕪,也成為了新一任的大祭司,在新的祭天儀式之上,手握先皇密旨的她,當眾宣告了蘇閆的名字。而在蘇閆登基之後,原本應該死去的另一個聖女夏梓蕪,也成了皇妃……”


    說完這一切,宋曲生也終於抬起了頭望向沈洛弗,微微一笑,“這便是,我知曉的所有。抱歉,即使擁有了一種可以窺見別人命運的能力,也沒能完全告知你想知道的一切。抱歉,小弗……”


    他的神情真誠至極,既像是在為沒能幫助她而感到抱歉,又像是在為他們之間的曾經而道歉,更仿若是最後一次與她訴說歉意的機會,帶著幾分不舍的眷戀。


    這種情緒在沈洛弗眼裏一覽無餘,讓她的腦海中閃過她這一生幾乎所有的畫麵,讓她說不出話,也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腳下的步子隻能幫她一點點地離開這個矛盾至極的地方。


    可剛一轉身,身後的人卻似不甘地突然叫住她,“小弗!”


    沈洛弗背對著他,原本窒息的胸腔才得以喘息,停下腳步聽著他接下來的話。


    “你方才的眼淚是因為我嗎?”


    宋曲生似乎問了一句廢話,可是對他又極為重要。


    沈洛弗袖子下的手捏了捏,最終背對著她說道,“就當我是為了你吧!”


    沈洛弗頭也不迴地離開,宋曲生看著她的背影在臉上漸漸聚集一種黯淡到了極致的笑,若隱若現,最終演變成一種悲涼。


    他放大了聲音,朝著沈洛弗離開的背影,極度自信地朗聲喊道:“小弗你記住,不管你決定做什麽,你都會成功的……”


    暗室的門緩緩合上,幽靜的空間裏,爆發出一陣寒涼的苦笑,直到笑聲結束,黯然的聲音幽幽訴來:


    “我沒有輸給任何人,我隻是輸給了自己……嗬嗬嗬嗬……”


    沈洛弗秉著一口氣,腳步快速地離開了神殿,最終在迴到水榭的那一刻,右手下意識地扶住了門廊的柱子。


    琉璃正好從屋裏出來,見狀趕緊上前來扶沈洛弗,在接觸到沈洛弗手臂的那一刻,用眼神示意著沈洛弗房間有人。


    沈洛弗讀懂了琉璃的眼神,估摸著時間,許清淩應該得到了自己的消息,趕緊順著琉璃攙扶的手進了屋。


    房間裏隻點了一盞燈,配合著窗戶透進來的月色,並不能將整個屋子都照亮,屋子中間的人一身修羅黑袍,蓋著頭,看不真切。


    “無痕?”一樣的裝扮,讓沈洛弗下意識地喊出他的名字,確認道,“你是為清淩來送東西的?”


    “無痕”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微微抬起了頭,依然看不清麵容,伸出垂下的手,一個白色的小瓶子立於掌心之處。


    沈洛弗正疑惑於“無痕”的不同,原本朝著他前進的步伐也突然停在了原地。


    沈洛弗的身子下意識地一顫,注視著來人的眼眶微微泛起了水汽,直到“無痕”又將頭抬起了幾分,露出了一雙幽暗深邃的眼睛,於她再熟悉不過。


    幽幽的聲音又近乎質問道,“你就這樣想救他們?”


    沈洛弗站在原地,沒想到會是他來,黑袍的裝扮讓她一瞬間想起了那些沉寂無聲的夜晚,他與她,隻隔著一層無言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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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前,許清涼帶領沈洛弗前往澤州城門之時的路上。


    珠兒哭著掙脫許清淩的懷抱,迴到女屍的身邊繼續躺下,懵懂依偎著靠在女屍的身上。


    “阿娘!珠兒陪你一起睡……”珠兒枕著女屍的胳膊,糯糯的嗓音傳來,像一把小刀劃過沈洛弗和許清淩的嗓子,就連唿吸都變得困難。


    二人的眼眶相繼一紅。


    “你們守在這裏,處理好一切後,將珠兒帶迴醫館。”許清淩站起身,朝著身後的官兵吩咐道。


    沈洛弗站在一側,怔怔地凝視眼前的景象,心中觸動不已。


    直到許清淩向身邊人囑咐完珠兒母女的安排後,語氣裏是習以為常的感歎,與無可奈何的理智,“這樣的事每天都會發生,甚至有村莊為了祈禱聖女降臨,啟動河祭,將活生生的人扔入南月河祭祀水神……我跟師叔已經見過了太多……有時候,就連哀悼都顯得多餘了……”


    “你們想認輸了是嗎?”


    一路走來,沈洛弗不是沒有聽出許清淩語氣裏的挫敗和無奈,現如今,講和是最快了結“疫情”的方式,可是隻有她知道,這場疫症的敵人不僅僅是陰月教,還有那個樂於看見南蘇大亂的人。


    隻有破除了他們對陰月教的信仰,才能讓南河四州獲得真正的生機。


    “到如今,還能有別的辦法嗎?”許清淩順著她的話想了想,隻有茫然和無望。


    “有!”沈洛弗幹脆而果決地迴道,“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許清淩不解地看向沈洛弗,不明白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對麵的沈洛弗卻像是一眼看到了最後的結局,悠然穩重地緩緩訴道。


    “南河四州尊崇水神已有三百年之久,想要破除他們的信仰並非一日之功,但是生死卻能讓人在一瞬間超越所有時間和觀念。大破才能大立,如你所說,南境的村莊為了所謂的信仰,啟動了活人獻祭,但是我們都知道這不是解決疫症的根本辦法,如果破除信仰需要先驅,那麽那些最先放棄信仰的人,會是誰?”


    沈洛弗麵向依然迷茫的許清淩,認真地補充道,“是那些被放棄,被綁上祭台生祭的人,隻要你能讓他們在被綁上祭台之前開口,他們一定會說出自己的恐懼,和自己的質疑……”


    “恐懼?……”許清淩的瞳孔閃過輕微的詫色,似懂非懂地凝視著眼前的人,認真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沒有人不害怕死亡,他們拒絕服藥並非完全出於信仰,而是因為畏懼,畏懼自己成為那個破壞信仰的第一人,畏懼自己成為世代信仰的罪人……隻要我們為他們提供一個口子,一切便會如同洪流決堤,頃刻而泄,川湧不息……”


    許清淩怔怔地望著她,突然有些相信她真的能夠做到,不禁問道:“我能做些什麽?”


    “欲要使其滅亡,必先縱其瘋狂。南河四州的百姓如今隻求聖水,可聖女並不能同時救治所有的人,而那些被放棄的人便是破局的人。我需要你說服蘇辰與陰月教講和,同時及時救治那些沒能等待聖水降臨的民眾,囚禁也好,哄騙也好,他們將會成為你與孫大夫的忠實信徒。我會迴到陰月教,成就聖女之名,等到聖女之名傳達南蘇上下之時,由你親手揭開南境毒症的騙局,作為聖女的我就是你最有力的證人……”


    許清淩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麽,“洛弗……”


    她的勸阻剛開了個頭,便被沈洛弗攔下。


    “在此之前,我需要一種快速作用的毒藥,它的作用與百姓毒症的表象完全一樣,等到我以聖女的身份出現在祭台之時,便是信眾親眼所見聖女也難逃疫症侵害,所謂疫症也皆是陰月教下毒欺騙民眾的時候。那個時候,所有驚覺自己被騙,因為輕信聖水而目睹親人逝去的家屬,便會質疑自己信仰的聖女,也會順著這個打開的口子,為自己的錯誤尋找一個發泄的對象,然後親手掀翻自己建造的祭台,……”


    沈洛弗平靜地講述著一個危險的局麵,甚至輕描淡寫地描述著自己將來的處境。


    “這樣做,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他們不會放過你。”許清淩擔憂地說道。


    沈洛弗的嘴角緩緩勾起,略過許清淩的提醒,繼續道,“我們隻有一次機會,我無法預料迴到陰月教後,一切是否會按照我所計劃的進行,所以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在合適的時候,你去找蕭離塵,他會讓人將藥送到我的手上,剩下的,就要看他們和上天能不能給我們時間了。”


    說到這裏,沈洛弗的眼神一暗,連語氣都透露著幾分不自信,因為她所說的這個“他們”指的不僅僅是陰月教,還有蘇籌那多年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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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縫照進幽暗的房間,冥夜還在等著沈洛弗的迴答。他的眉心淺淺皺起,一身黑袍的他,在清寒疏冷的月光中,好似一塊流淌著冷色光華的寒玉,連周圍的氣息都是冷冷的。


    “是!”沈洛弗望著冥夜的眼睛,認真地迴道,“他們隻是一群被陰月教迷惑的百姓,他們不該死,如果說當初那些逼死你母妃和晴玉的人該死,那麽十八年後的這些人呢?我不祈求你能放下仇恨,但我希望我能為那些無辜的人爭取一個機會,一個是非分明,冤有頭債有主的機會。蘇籌,你恨的人應該是大祭司,是陰月教,不是那些因為害怕,想要生存的子民。”


    沈洛弗一字一句,眼底緩緩彌漫上了一層霧氣,語氣也變得分外悲涼,“我想要救的人更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你……”


    “救我?”冥夜的瞳孔猛地一沉,像是聽到了一件極為可笑的事。


    “隻有讓他們親眼看見聖女的騙局,他們才會質疑他們的信仰,親手推翻陰月教為他們製造的神明,這才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嗎?”


    冥夜的眼神閃了閃,眉眼間依然是一片冰涼,“沒有你,我一樣可以達到我的目的,殺該殺的人,做該做的事……”


    他平靜地否定著她的想法,像是在告訴一個天真的孩童,決絕而又堅定。


    “那你呢?你把自己當成了什麽,一個複仇的工具?一把沒有感情,隻知殺戮的兵刃?”沈洛弗的聲聲質問,讓二人的內心在此刻猶如潮湧,萬千思緒在此刻五味雜陳。


    冥夜的瞳孔驟然一縮,眼底閃過輕微的悲涼,讓他不自覺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直到在她的眼底看見與自己一般無二的悲涼之色。


    “我不願意看見你沉浸在仇恨的迷霧之中,連自己是不是痛苦都不能察覺;我也不願意你明明有那麽多種的可能,偏偏要選擇同歸於盡的方式葬送自己的餘生;我更不願意在我感受到你求生的意識之際,選擇視若無睹地離開;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是你心甘情願地去做一個罪人,並將它變成一種枷鎖,折磨自己,不死不休……”


    沈洛弗的話到最後幾乎是嘶啞著顫動說出來,眼底那股的悲涼竟然逐漸轉換成一種傷痛,一種不能言語的傷痛。


    冥夜的表情逐漸僵硬,就連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黝黑的眸光一眼望不到底,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沈洛弗,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


    沈洛弗緩緩向他走近,凝視的目光不移分毫,“是,我不了解,也不理解,就像我不理解為什麽你幾次三番地救我,卻又從未靠近?我不理解在瀟湘苑裏那些個無聲的夜晚,你是出於什麽樣心態待在我的身邊?我更不理解如果你真的無情無心,為什麽會縱容我的計劃走到現在?你明明就不是你所設想的那樣,為什麽卻要把自己變成那樣?”


    沈洛弗痛心疾首的一字一句,揭開了他們二人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情感,如同千斤一般重的鑿子,鑿破了他們之間的所有沉默,也一字一錘鑿在他們兩個人的心口處,酸楚不堪。


    站在原地的冥夜無以迴答,他清楚地知道,造成今日一切的皆是因為他在陰暗的仇怨之境中偶然窺見了一道光,然後念念不忘,心中作撓,猶如在磐石之間發芽的一顆種子,從此奢望光明雨露,不甘困囚。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一道光,卻在半空中退縮。


    沈洛弗及時抓住他的手,仰著頭認真地問他,“蘇籌,我們之間還有別的選擇對不對?就讓我用我的命和你賭一把,用我的方式達到你的目的,完成你的複仇,不需要玉石俱焚,也不需要同歸於盡。你放過那些無辜的人,也放過你自己,好不好?”


    沈洛弗溫柔地凝望著他,眼眶泛紅,眼底的風景在不停地流動,等著他的迴應。


    沉默不語的冥夜目光森然,冰涼的眼底隱隱散發著一股熱流,望著沈洛弗的神情也越發的晦澀難辨。


    良久的沉默,無言像極了一種答案,就在沈洛弗失落地鬆開手,露出絕望的笑容之際,他卻反手抓住了她,手指間的力道幾乎要將她的手握碎。


    冥夜抓著她的手,萬分糾結地合上了眼,微微低垂的腦袋,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心在此刻做著前所未有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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