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走後,秦芊芊進來收走了碗筷,堂堂的相國千金,端王王妃在此處卻如同侍女。


    沈洛弗本想詢問她一些事情,卻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她便匆忙出了屋子。


    第二日,雲薑並沒有來,沈洛弗除了出不了屋子,也並未有人苛待她,能見到的隻有秦芊芊一人。


    第三日,她終於在秦芊芊眼中看到了憐憫之色,即刻抓住機會叫住了她。


    “秦小姐,我可能問你幾個問題?你若不願迴我也沒關係。”


    秦芊芊停下了離開的腳步,轉過身看她,似乎預測了她的問題,柔聲道,“我也不知這是何處,所以你問我,我也無法迴答你。”


    “我想問的是,秦小姐可是三年前到的此處?”


    秦芊芊露出意外之色,雙目流轉,不知不覺已有三年,最終悵然迴道。


    “不錯!成親之前,我前往水神殿祈福,迴城路中遇上了雲薑姑娘,她將我迷暈帶來了這裏,如今已有三年。”


    如此,在蘇籌離開騅雲山的那年,他不僅殺了柏若涵,還讓替他承受十二年囚禁之苦的雲薑嫁給了一個她不喜歡的人,想到此處,她的心中閃過一絲寒意,可她卻不敢去信他是這般冷血絕情之人。


    “這三年她除了將我軟禁在此,不近世人,除此之外也並未虐待於我。我雖不知你是為何來此,但是我見她也不似要傷害你的模樣,隻要你好好待在這裏,便不會有事。”對麵的秦芊芊像是看到了初來此處的自己,感同身受地安撫著沈洛弗。


    沈洛弗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卻也發現了她最為不同的一處,“你已經知道我知曉你的身份,便該想到我可能見過蘇瑾和你的父親,何以,你從不問我他們的近況?”


    秦芊芊聞言,眼中的神情也並未有較大的起伏,“這些年,她每次來,都會告訴我他們的近況,甚至她扮作我的每日做了些什麽,都會一一告訴我。”


    沈洛弗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不止是她,連秦芊芊自己也不明白雲薑此舉的真實意圖。


    屋外傳來了雲薑的腳步聲,秦芊芊知道自己該走了,微微欠了禮,與進屋的雲薑錯身而過。


    雲薑見桌上的飯菜未動,心中了然,“你與她說過話了?”


    沈洛弗心中一驚,擔心會因此連累了秦芊芊,正欲分辯,卻聽她坐下繼續說道,“無妨,很快你都會知道的。吃飯吧,我與你講接下來的故事……”


    沈洛弗走到她的對麵坐下,與那日一樣,要等到她動筷之後,雲薑方才會繼續講述那段過往。


    在凝視著她吃下第一口飯後,雲薑講起了下一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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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騅雲山偽裝了他三年,終於等到他的歸來。


    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一身黑袍,高了不少,也壯了不少,取下麵具的時候,與我設想的他沒有不同,又有些不同,我想我的偽裝要改變一些了。


    我問他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麽事,他隻迴答了我兩個字。


    “殺人!”


    他是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來,他不僅從外貌上變了,就連關於殺人這件事,也不再像當初他離開那時候,會紅著眼說出來,讓人一看就知道他背負著深仇大恨。如今的他麵如平靜的湖水,又似無底的深淵,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終於見到他的我想告訴他這三年騅雲山發生的事,他卻說他要走了,我又沒忍住地拉住他的手,然後不小心看見了他手上的鮮血,順著血流下的方向,我才看見他黑袍之下的右肩正在流淌著鮮血。


    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不迴我,我便隻能求著他留下來,然後用從山裏采來的藥為他治傷,可掀開他的衣服之後,我卻嚇得癡了,除了湧出的鮮血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滿是新舊疊加的傷痕。他才十五歲,但是他身上的傷口在告訴我,這三年裏,他幾乎見過了這世上的每一件兵器,其中有好幾處,都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那該是怎麽樣的三年,才能將他變成現在的模樣?


    我突然覺得就這樣待在騅雲山,其實也挺好的。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隻留下了一張信紙,上麵隻寫著“三年”兩個字。


    我開始期待下一個三年,期待著那一天趕快到來,我也終於在很久之後知道,那第一個三年,他是如何度過來的。


    他在離開騅雲山的第一年,去往了江湖上一個叫修羅門的地方做了一個殺手,每殺一個人便會有十兩賞銀。但修羅門裏有一個規矩,如果酬金到了一千兩,那個人就會被修羅門所有的殺手追殺,酬金也會先到先得,至死方休。


    他在修羅門殺了足夠的人賺來了一千兩,然後將它當做了追殺自己的酬金。兩年的時間裏,他被修羅門所有的殺手追殺,也將他們的追殺當做試煉,將你死我活的實戰當做訓練。


    直到十五歲的那年,他一路殺進了修羅門,門裏的鮮血幾乎匯聚成了一條河,他在那一天取代了修羅門主,擁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冥夜。


    成為冥夜之後,他掌握了江湖上最為人忌憚的勢力,建立了可探南蘇、北齊、東澤三國的暗探網。


    等到第二個三年到來時,他如約迴到了騅雲山。


    再次相見,他的麵容與我想象的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他雖然仍是冷冷的模樣,但是卻比以往更從容了一些,我想我的偽裝又要精進一些了。


    我欣喜地奔向他,想問問他這三年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麽事?


    他還是隻迴了我兩個字,“東澤。”


    隻是這一次,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我沒見過的少年,蕭離塵。


    他說他從東澤來,要來幫我們賺錢,並保證在三年之內一定會讓修羅門成為南蘇最富饒的組織。


    那個少年好生奇怪,明明是朝氣蓬勃的慘綠少年,卻又有些飽經憂患的少年老成;明明說著意氣風發的蓬勃之誌,眼角之間卻帶著些許追波逐流的厭世之色。可是那又怎麽樣,我隻需要扮演蘇籌一個人,其他人的特征還不需要我看得這般仔細。


    這一次他們待了好幾天,似乎將這當做了一個暫時歇腳的地方,我很高興,因為他終於不是馬上就走了。我想問問他這三年過得如何,但是他已經迴過我了,我隻能去問蕭離塵。


    他這個人倒是不瞞我,什麽都告訴我,唯一不喜歡的就是,我總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種情緒,就像是一種憐憫,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我還是坐在他的身邊聽他講述了蘇籌在東澤的故事。


    他說,蘇籌到了東澤,做了東澤皇叔賀樓昭的幕僚,為其籌謀,顛覆皇權。他說了許多關於朝堂的事情,可我一句都聽不懂,也隻能記住關於蘇籌的事。


    於是我聽到了蘇籌在東澤利用了修羅門的力量,在一夜之間殺掉了效忠太後的數十名官員。為彌補官員空缺的賀樓昭順勢推舉了自己的人上位,然後在重塑朝綱之後,率領百官逼宮,殺了太後和僅在位三年的小皇帝後,成功上位。我驚歎於蘇籌的某種魄力,也漸漸有些明白我再見他時的那種從容源於為何,那是一種絕對的無情和絕對的壓製,就像鎖定獵物的豺狼,至死不休。


    他們還是走了,隻顧著聽故事的我終於想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關於蘇辰的事,糟糕,再次相見,就隻能等到三年以後了。


    我算著日子,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那一年我已經十八歲了,一想到快要見麵的那一天,我的心裏就像是有一頭小鹿在亂撞。我偷偷下山弄來了一套女裝,想要穿給他看,是的,我可以隨意地出入這座囚籠,沒有一個人可以發現。


    又是一個三年,他終於迴來了,這一次我沒有問他這三年去了哪裏,又做了些什麽?因為蕭離塵有時候也會來看我,他已經告訴了我,這三年他去了北齊。


    所以我隻問了他,我這身衣服好看嗎?


    他認真地看了看我,像是真的在欣賞我的裝扮,最終迴道,“好看!”除了這兩個字,他比以往多說了許多字,“女裝更適合你,這一次,我不走了。”


    那一瞬間我高興極了,他告訴我他不會走了,那是不是代表他的事就快要辦完了?


    我興奮地快要跳起來,天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除了等待他的歸來,便是盼一盼蘇辰那個小屁孩兒的到來,因為這樣至少還會有人跟我說句話。


    可想到他,我突然就不敢高興了,我還沒有告訴他關於蘇辰的事,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


    可是相比於隱瞞,我還是選擇了告訴他,我忐忑地低著頭,等待著他的責備,可是沒想到,他卻輕輕地說道,“無妨。”


    他的表情沒有責怪,甚至帶著包容,這一次相見,他又不一樣了。他甚至會在眉眼之間表露笑意,還帶些許的隨意,那是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神情,我突然反應過來,那竟是一種偽裝。最會模仿和偽裝他人的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徹底將他的情緒藏進了眼底,甚至更深的地方,我已經徹底學不會他的模樣了。


    “雲薑,你自由了,日後你想去哪兒都可以。”


    他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中了滿心期待的我,我等了他九年,居然等來了這句話,我隻感受到了遺棄,我不要這樣的結果,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要我了?”我不可置信地問他。


    他依然以一種淺淺的情緒對我說道,“你從來就不屬於任何人,我感謝你替我待在騅雲山的這些年,如今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再聽任何人的話,隻要有修羅門的地方,都沒有人能傷害你。”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想待著這兒。”我搖著頭,生怕他會這樣丟棄我,他又一次認真地看著我,像是在想一件很複雜的事情,最終還是鬆口道。


    “好。等你離開騅雲山,也許就會有想去的地方了。”他輕輕地說道,卻不知我隻想待著有他在的地方。


    我們一起在騅雲山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我很開心,因為我終於不是一個人,我也再不用扮作他的模樣,終於可以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梳自己喜歡的發飾。


    他依然不喜歡說話,我便靜靜待在他身邊陪他,即使什麽都不做。


    他晚上仍然會去後山練劍,我也在旁邊陪他,他的武功已經精進到了我歎為觀止的地步,他甚至已經不需要利劍了,隻是一根樹枝便可以揮出劍氣,掀起林中層層落葉。我想,當初那個男人恐怕已經接不住他一招了。


    三個月後,柏若涵帶著聖旨到了騅雲山,奉皇帝的命令來釋放宜王殿下蘇籌。那是一個炎熱的晚上,柏若涵像是急趕而來,本來應該第二日的才到的路程,硬是在帶了三兩隨從之後,當晚就趕到了騅雲山。蘇辰也不知道為什麽沒來,或許他本來就不用來。


    蘇籌跪下接旨,我悄悄地躲在屋裏,他心平氣和地從柏若涵手裏接下了聖旨,柏若涵卻突然說了一句話,“你迴來了?”


    躲在屋裏的我心中一驚,她果然看透了我的偽裝。


    蘇籌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問她,“柏妃娘娘,這是何意?”


    柏若涵轉過身,屏退了左右隨行的人,“你們退出院外,我與宜王殿下有一些話要說。”


    隨行的人離去,柏若涵轉過身來的時候,已是滿目淚水,“我亦是巫族中人,從我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是你,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和晴玉。”


    柏若涵一邊說,一邊拿起屋裏的一盞燈燭走向屋裏掛著的幔帳,蘇籌冷漠地看著她,眼裏流轉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思緒。


    “這麽多年,我終於等到了你迴來,我知曉你會複仇,今日就從我開始吧。”


    話落,柏若涵點燃了屋內的幔帳,然後推倒了屋中成排的燭火,她的行為,無異於是自焚,我也嚇得推開了裏屋的門。


    “你這是找死!”我對著柏若涵大喊。


    蘇籌無動於衷,我下意識地想要滅火,踩熄了腳下燃起的火勢,柏若涵卻向屋中灑出一把藍紫色的粉末,瞬間就將空中的氣體點燃,那是南疆火蟲煉製的蟲粉,瞬間就可以點燃所附著的一切物品。


    我拉著蘇籌向後躲避,柏若涵卻被困在了火焰之中。


    蘇籌握緊了手中的聖旨,“你以為這樣,便可以贖清你的罪孽嗎?”


    我在蘇籌的眼中看到了少有的矛盾,但是屋裏的火勢瞬間增大,我大喊著院外的人進來救火,他們卻無動於衷。


    “快來人,救火啊!”


    “他們都是我帶來的人,今夜天幹物燥,皇妃柏氏意外死於火災,與人無尤。”


    我震驚於柏若涵這瘋狂的行徑,外麵的人不敢入內,唯一能救柏若涵的兩個人,一個甘願赴死,一個無動於衷,剩下一個無能為力的我,對著柏若涵大喊著,“你要蘇辰怎麽辦?你要他和蘇籌怎麽辦?”


    蘇籌沒有阻止我,柏若涵決絕的眼神也終於有了猶豫之色,但更多的隻是決定赴死之下的眷戀和不舍,“阿籌,對不起你們的人是我。阿辰什麽都不知道,他隻是天生奇毒,是我受製於人,是我在他和姐姐之間選擇了做了一個母親,我把命給你,你放過阿辰好嗎?”


    火裏的柏若涵淚流滿麵,被燒掉的房梁掉了下來,攔在柏若涵的麵前,也徹底斷絕了她出來的生路。


    蘇籌什麽也沒說地拉著我轉過身,出了竹屋,院裏的人朝著火海裏的柏若涵下跪,低著頭不看任何人。


    身後的房屋開始坍塌,林間吹來的風帶著火星飛向幹燥的樹林,霎時變成火海一片。


    蘇籌帶著我頭也不迴地往山下而去,正好遇上了策馬而來的蘇辰,被甩下馬的蘇辰起身就要朝火海裏衝去,然後被身邊的人死死抓住,他隻能無助地朝著火海喊著他的母親,然後絕望而又震驚地質問著蘇籌。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蘇辰抓著轉身的蘇籌,心中生起一種可能,眉頭皺在了一起,滿目懷疑。


    他一點點掰開蘇辰的手,雲淡風輕地說道,“天幹,物燥。”


    蘇辰像是獲知了答案一般,不敢相信地向後退著,“是你?”


    我想告訴蘇辰真相,可還未走到他的麵前便被蘇籌狠狠拉住我的手腕,那個時候我便知道,我什麽都不能說了。


    我紅著眼看他對上蘇辰懷疑的目光,然後不置可否地拉著我轉身離開,冷漠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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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講到這裏,雲薑停了下來,對麵的沈洛弗已經淚流滿麵。


    他這一生到底該是怎樣的痛苦,才能讓他在一個又一個的三年裏,變成如今這般的模樣。


    雲薑看著她笑了笑,“你果然是他選擇的人!我親身參與了他這一生的故事,也不曾為他落下一滴淚來。”說罷站起身來,已是離開的姿態,“剩下的故事,我們明日再講。”


    雲薑帶著幾分奇怪的笑容出了屋子,徒留下沈洛弗一人麵對著那個人的過往,消瘦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著,淚水在低頭之間無聲地流下,她強壓著哭聲,喉嚨哽得生疼,捂著的心口處也幾乎痛得她不能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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