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日便是除夕,宮中各處都十分忙碌。首先是貼門神,點宮燈。正午門所貼的是將軍年畫,手執長劍,威風凜凜。其餘各宮門也會貼上童子或仙姑等各式各樣的年畫。


    屋簷走廊掛上了成排的各式燈籠,承明殿前則是象征尊貴的萬壽燈,華貴的燈條上繡著繁複精美的龍紋,附以祈福迎祥的詩句。


    除夕前一夜,皇帝按照祖製要到太廟祭祖,拜神祈福。


    承明殿內,一身朱色九龍紋金絲挑線吉服的容衍手執銀狼毫筆,在龍箋上寫下一個大氣磅礴的“福”字。


    筆落,他又在尾處畫上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瓣。


    “肖毅,你一會親自送去棠梨宮,再將朕寫好的對聯也一並拿去。”


    “是,奴才明白。”


    肖毅躬身應道,餘光瞥見那尾處的海棠花瓣,暗歎棠梨宮娘娘在皇帝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連賜福都要與眾不同。


    一盞茶的時間,容衍已經寫完了幾十個福字。


    這些福字除了賜給各宮,還要貼到皇宮各處,以示皇恩浩蕩,賜福蒼生。


    肖毅上前,將這些福字都悉數放好,問了一句:“是後宮每位小主那裏都要送一份嗎?”


    容衍沉吟片刻後淡淡道:“都送去吧,再送去慈寧宮與楚王府。瑞安宮裏有過生育的太妃那裏也都送去,還有幾個公主。”


    肖毅應聲,將福字送下去後忽然想起一事:“陛下,剛剛瑤華宮來人了,說請陛下去一趟,貴妃娘娘有要事想跟陛下商議。”


    這貴妃娘娘也有數日不曾見過皇上了。前幾日棠梨宮得寵時,瑤華宮那邊竟然沒有一點反應,他還以為這娘娘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容衍輕輕轉動玉扳指的手一頓:“什麽時候來的?”


    肖毅如實迴:“您在棠梨宮用早膳的時候。”


    他淡淡嗯了一聲:“你迴話吧,說朕於太廟祭祖後便去。”


    肖毅退下後,他的目光落在九龍金絲楠木桌上的密函。上麵赫然寫著六個字:微臣幸不辱命。


    他撚起密函,放到燭芯處,火光霎時點燃了宣紙。焰苗倒映在容衍漆黑的眼瞳中,似有星星之火。


    戌時三刻,夕陽已落,繁星點點。


    瑤華宮暖閣,藍玉釉燈下,彥蘭姍低垂著頭坐在膳桌前。


    桌上的琉璃夜光杯在釉燈下熠熠生輝,各色精致菜肴卻已冷了下來。


    “娘娘,陛下來了。”


    紅葉神色複雜地進來迴話,她才怔怔地抬眼向暖簾外望去。


    一襲白衣竹紋長袍的容衍穩步而來,神色淡然。身上凜冽的冷意直麵而來。


    彥蘭姍隻靜靜立在那裏,目光投向他腕間已經隱隱結痂的傷口,久久未言。


    他看到了她一雙紅腫的雙眼和眼下的烏青。


    容衍垂下眼瞼,輕聲吩咐:“你先下去吧。”


    紅葉眼眶微紅,略顯沉重的行了半身禮後緩緩退下。


    容衍揮起長袍,在梨花木凳坐下,淡聲道:“肖毅說你有要事找朕相商。”


    彥蘭姍闔上雙眼,輕輕吐了一口氣,在他對麵慢慢坐下。


    “你和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她輕聲問道,聲音微弱得連雪落聲都能輕易蓋過。


    容衍的眉梢染上幾分不可見聞的笑意,麵色卻如常的淡淡道:“嗯。”


    彥蘭姍忽而低低笑了一聲:“那我呢?”


    容衍一時間沒有說話,他隻靜靜望著桌上的琉璃夜光杯。


    “那我呢?容衍?我算什麽?”


    她的喘息聲逐漸沉重起來,哽咽難忍。


    “是我對不起你。”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幾乎要撕碎彥蘭姍搖搖欲墜的驕傲,她赫然起身,眼眶發紅:“對不起?容衍,我跟了你整整三年,為你忍辱負重,不惜以妾室之位陪伴在你身邊,你就用一句對不起來償還嗎?!”


    “明明是我先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明明是我先入了東宮日夜陪伴在你身側,為什麽你最後還是選擇了別人,而不是我?”


    她憤然的聲音迴蕩在暖閣中,掩住了她如斷線珠玉般的眼淚重重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不,蘭姍。是她先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的,在我母後逝去的那一年。”他淡淡道。


    彥蘭姍怒極反笑:“是嗎?所以從始至終我不過都隻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罷了,竟然還被你哄得全心全意?”


    容衍沒有迴答,不過這無聲的沉默如同一把帶血的利刃,直直刺進彥蘭姍的心窩。


    “那年饑荒,時局混亂,我於迴府的巷中被歹人攔截,帶出的家丁慘死當場,血濺到馬車的湘簾上,我嚇得幾近失語,被那些人從馬車上粗暴地扯下來,淫笑聲在我耳邊如催命的魔咒,我以為我快要死了。”


    她的眼神迷朦起來,多年前的場景至今曆曆在目,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結果你出現了。幾支羽箭就將那些人齊齊射倒在地,你翩然而來,手執長弓,恍若天人。”


    “你伸出手,嘴角噙著笑,溫柔地對我說,沒事了。”


    “後來你出現國公府的宴席之上,流觴曲水時,你在竹林偶遇我,將金瘡藥膏放到我手中,讓我寬心。我問你是否婚娶,你隻笑著道,還未,但若能得到如我一般的女子,你定會視若珍寶。”


    她哭得撕心裂肺:“這便是你說的視若珍寶嗎?容衍?我嫁給你整整三年,你甚至不願碰我,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將來時局不穩,怕給不了我幸福。那白商枝呢?你那麽愛她,怎麽不擔心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容衍終於開口了,他平靜的話語之下藏著淡淡的愧疚:“是我騙了你,但我不願碰你,是不想耽誤你一輩子。你值得比我更好的男子,他會真心待你,而不是像我一般利用你的真心。”


    彥蘭姍捂住臉,已然泣不成聲。


    “容衍,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她哭了許久,淚已流得幹涸,麻木不仁的臉上如古井無波。


    “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哪怕一點點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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