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紀忱說過的話,在那間諮詢室房間裏,偌大的落地窗透著陽光,直直地照進他眼睛裏,紀忱輕聲細語:“不要迴想。”他也想不起來。沈時疏什麽時候就出現了,他不知道,他好像用手掬一捧不屬於自己的沙,邊走著,沙子像流水般源源不斷沿著掌間的縫往下落,走著,落著,等他迴過神來,那一捧沙隻剩零星幾點,卻硌得慌,還引來了討債的人,說這捧沙該是他的,你怎麽把它全撒光了,要他償還。他說,不是他撒的,他迴過神來就成這樣了。“討債人”眼睛一眯,緊盯著他:“你騙我。”“我沒有印象了。”沈桂舟打字,每迴摁下轉文字按鈕時,心總是抽一下。他沒見過沈時疏,卻聽過他說話,沈時疏喊他的名字也是這副聲音,清清冷冷,帶著點疏離,卻又好聽。可再好聽他都不想聽。張佑年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半晌,他手一攤,宣告和談失敗,一起身,打著哈欠出了門。臨了還撇下一句:“你現在不說,那就等曲越來,你總會說的。”門扣上,沈桂舟心又跟著抽一下。日記本被沈桂舟丟迴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裏,剛才咳那一陣給他咳得夠嗆,五髒六腑仿佛都快嘔出來了,於是他又躺了迴去,閉上了眼。有人敲門,外麵的門好像開了,熟悉的聲音傳來,碎碎叨叨:“給你小子買合心的菜真不容易。”鑰匙的哐當聲,“嘭”的一下,拍在進門的大理石台上,沈桂舟記得那台子,不膩的白摻著深淺交雜的灰色網紋,看起來就很高檔。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手裏攥著條項鏈沒站穩,鏈子劃過那大花白台子,聲音長長的一道,眼前的門轟然關上,張佑年說:“意大利進口大理石,你要是覺得你賠得起,你可以再用力點劃。”鑰匙也很鋒利,張佑年該生氣了。意外的,傳來兩聲飽含歉意笑,張佑年說:“芳姨,辛苦辛苦。”“下次想吃什麽早點說,我都買完了才說。”……聲音模糊起來了。沈桂舟依舊躺著,臉上溫溫熱熱的,好像有什麽濕漉漉的東西淌過,他的嘴角顫著,往上揚了點。張佑年隻會對他生氣。項鏈和鑰匙說不準哪個更鋒利,劃過大理石台的聲音一樣的刺耳難聽,但張佑年隻會對他生氣,冷笑著警告他你賠不起。張佑年壓根就不在意他賠不賠得起,壞了他再換一個新的就是,往常芳姨來煮飯,不小心打碎了看起來價格不菲的碗盤,不小心煮壞了新買的鍋,張佑年總是笑得一臉無所謂安慰芳姨:“沒事,再買就行。”他隻是想暗戳戳刺他,隻是因為他奪走了沈時疏的意識,沈時疏的身體,張佑年說他賠不起,不止是在說他賠不起大理石台,更是在說他賠不起被他搞消失的沈時疏,就算他認命地將這條命都交給張佑年了,可在張佑年看來,依舊遠遠不夠。隻要不是沈時疏,什麽都是虛的。芳姨還在念叨:“不要太挑食了,上迴還吃這迴就不吃了。”“哎哎哎,知道知道,記得收好鑰匙姨。”鑰匙又被撒起,哐當哐當地晃了晃,“咚”的一下放了迴去。剛剛還是“嘭”的一聲,這下成“咚”的一下了,難道敲到大理石空心的地方了,看來這大理石質量也不怎樣,張佑年買到假貨了。沈桂舟“哼哼”地笑了兩聲,幸災樂禍。“就放著吧,一會兒的事,我先煮,吃完好早點送你去。”“我不急,補習班還有好一會兒才上課。”“不急就坐著看看書,對了,去叫沈二起床了,他該去打工了,叫他收拾快點,別又遲到被扣錢。”哦,他該打工了。什麽打工。木門被敲響,敲出了股搖搖欲墜的勁來,帶著緊扣的門發出老舊的吱呀聲。“沈二,該起床了,你起床了沒?”沒起。沒睡夠。沈桂舟依舊閉著眼。門唱著難聽的嘶啞聲,在原地轉了小半周,拖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傳來,很不好聽,仿佛磨過沙礫一般,他很不喜歡這個聲音。肩膀覆上隻手,將他推了推,“醒醒,別裝睡了,快一點半了,你兩點要打工。”他餓死了,他不想睜眼。沈桂舟依舊裝死般閉著眼,充耳不聞。“沈二。”聲音無奈地又喊了一聲。拖鞋拖遠,“媽,他不起。”憤懣的腳步聲傳來,沈桂舟僵住了身子,將眼睛微睜了條縫來,王婉正氣唿唿地擼起袖子朝他走來,手上還拿著滴油的鏟子。一個猛拽,他從床上摔了下來。“起不起,又打算白幹嗎?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去店裏還要半小時,打算睡到什麽時候。”連珠炮似的,好吵。“我沒力氣。”“沒力氣也得去,這是上班。”“我還是學生。”“學生怎麽了,學生就可以隨隨便便放人鴿子嗎?”“……”沈桂舟挑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靠著床,情緒懨懨,“我沒吃飯,餓。”“早迴來幹嘛了?一迴來就睡覺,現在喊餓了,跟個討債似的,我就活該得煮飯給你吃?”李旭站在旁邊不做聲,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隻蒼蠅,隻用眼神就把他碾到了地底。沈桂舟依舊不動,王婉還想多罵兩句,忽然嗅到股燒焦味,忙急忙慌地跑迴連著客廳的廚房。李旭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動,“餓了嗎?”沈桂舟不迴答。李旭拐了出去,端了什麽又迴來,扔在他跟前,道:“早上吃剩的饅頭,你將就。”饅頭被啃了口,李旭吃東西很挑,吃包子隻喜歡帶餡兒的,饅頭總是啃一口再丟給他。“不吃?”沈桂舟想罵他一句,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真不吃?”“哐當”一聲,鐵盤碰著桌子的聲音,沈桂舟一心悸,惺忪地睜了眼。張佑年站在床前,垂眸看著他。一旁桌上,用大福吃飯的碗盛了飯,散漫的丟著。“醒了?”張佑年說,“醒了就吃飯吧。”【作者有話說】冬至快樂~第19章 “愛吃不吃”房間亮堂了許多,不再是那副灰蒙蒙的模樣,外頭清晨的霧氣早就散盡了,陽光沒有遮擋地往裏透,落下一層金黃,鋪在暖和的厚被子上。他好像睡了好久。沈桂舟沒有搭理張佑年,抬著眼皮在房間裏打轉,四處找起時鍾來。房間很安靜,時鍾上的秒針一秒一秒走,會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他並沒有聽見,隻有張佑年和他微微的唿吸聲。“找什麽?”張佑年出聲,“別找了,先吃飯。”沈桂舟將臉朝張佑年扭了小幅度,餘光落在張佑年看著他的臉上,又移到那木桌子上的鐵碗,輕眨了下眼睫,鬆散搭在被窩上的指尖倏地攥起棉被。張佑年想看他什麽反應。是想看他作為沈桂舟難受,還是看他作為沈時疏沈時疏這時候會怎麽做,他想不出來,因為張佑年不會這麽對沈時疏。張佑年似乎也不著急,雙手環胸就這麽靠在門邊看著他,跟突擊考試似的,等著他反應。“你想要我什麽反應。”沈桂舟拿起手機打字,冷清的聲音伴著略微有點起伏的調子,和這句詢問的句子屬實不符,沈時疏大概也不會這麽問。“什麽反應?你說呢。”“……”“你要是真能當沈時疏也沒那麽多事了,”張佑年冷笑了聲,“愛吃不吃。”似乎沒得到滿意的答案,張佑年睨了他一眼,沉著臉轉身離開,再聽到動靜,是門口的大門再次扣上,張佑年走了。沈桂舟還坐著。他是不是得表現得難受一些,他的日子才能更好受些,張佑年把他關在這裏,不就是想看他難受,逼他把沈時疏換迴來。他一時有些啞然,明明今天張佑年說話和昨天一樣難聽,他卻好像沒什麽觸動了。記憶果然是種恐怖的東西。逃了三年,他明明將三年前的種種幾乎都忘得一幹二淨,滿腦子隻有“得去花店上班了”和“得帶點東西給他們”,光是想想就覺得日子平靜得舒服,可就隻是被張佑年抓迴來沒幾天,三年前的記憶就重新湧了迴來,那份無處發泄抓心撓肝的隱忍瞬間盈滿了他的心髒,修正帶似的覆過這三年的所有美好迴憶。還是個摳不開的修正帶。他好像沒有逃成功,已經忍受了三年一樣,突然對張佑年的刁難習以為常,除了偶爾給自己找不痛快的時候,還是會疼幾下,他又很快迴到三年前的狀態。三年前他就和張佑年說過了,不是他不想換,是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換,他才是那個主人格,沈時疏出不出來取決於沈時疏要不要出來。但張佑年不信,眼神狠戾地掐著他的脖子,說他是個騙子,要他立馬把沈時疏換出來,又忽的鬆開手,低聲下氣地求他,求他把身體主控權讓出來,求他不要阻撓他們。次數多了,沈桂舟也不解釋了,畢竟在張佑年眼裏,他說什麽話都是假的,他就是想博取同情,然後徹底取代沈時疏的位置。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久到灑進來的陽光從棉被爬到木地板上,張牙舞爪地投著樹影,久到他肚子都有些咕噥犯餓了,沈桂舟低垂的眼眸才終於動了動,落在一旁的鐵碗上。碗裏盛了飯,上麵蓋著不少菜糖醋裏脊、油燜大蝦、清炒白菜……密密麻麻蓋了一層,這裏一點那裏一點,生怕他吃不飽似的。沈桂舟卻看著這夠大的鐵碗笑出了聲。這些菜都是他愛吃的,好巧不巧,也都是沈時疏愛吃的,他沒說過自己愛吃什麽菜,張佑年知道的是沈時疏愛吃這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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