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也被萬箭穿心,在太子嶺那條暗河之中,苟延殘喘、茹毛飲血才勉強活了過來。他自認為多年以來,他是在與天對弈,卻被這人間的棋子從他的手下贏得生機,破得這步步絕境的棋局。


    他仰頭,一掌推去。酣暢的春雨在空中凝結成片片霜雪,紛紛揚揚瀰漫在荒謬蒼涼的神殿之下。


    最後,他將手中的畫卷攤開,隻見上麵草草恣意用墨演寫著兩個字:代價。而除卻這兩字的留白處,通篇寫滿無痕又刺目的嘲諷。


    噗嗤一聲,血花四濺,斑駁君蘀的臉龐。兩朵黑蝶攜著冷箭無聲穿透他右側的臂膀,他的右手頓時失去力量,畫卷順著衣袖堪堪滑落在地。


    接下來,無數的人影從暗中飛湧而出。那些來自於中州各地的江湖勢力,他們就等此刻趁亂而上,目標隻有一個,便是從君蘀手中滑落的畫卷。他們前仆後繼,不顧臉麵為了那副畫卷爭搶起來,一時間,刀光劍鳴,縱橫交錯,雨絲混雜著鮮血墜落,將祭祀的高台潤上新的顏色。


    風滿樓冷眼看戲,隨後,他狂笑幾聲,解酒痛飲。因為狗咬狗的場麵實在是太過於精彩。


    一聲鳳鳴立於雲端。


    風滿樓抬眸望去,瞥見一隻火紅色的鳳凰幻影瀟灑穿梭在雲之間,眨眼的時光,又消失不見。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敬畏,口中喃喃一語:「鳳凰遊,第七重。」


    —


    被春雨澆濕的連綿青山,一片空濛淨色,纖塵不染。一聲古樸沉重的鍾鳴迴蕩在青山與寺之間,映襯著月光涼似寒霜。


    賀北帶著謝倦來到一處陌生的寺廟,這裏的僧人見他們二人渾身是血,將其迎入寺中,願意慷慨收留他們一夜。


    像他們這般狼狽的江湖客,寺中的僧人見多了。在他們眼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一夜,對於他們來說,隻是平凡的一夜。他們不會同北府一般,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事,便敢自譽為神明。


    任賀北與謝倦容身的狹小的房間中,簡陋到隻有木桌與床。但眼下的情況,沒有露宿山頭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床墊很薄一片,賀北怕膈到謝倦,便去柴房找了許多茅草迴來,平整的鋪在床墊之下,才讓謝倦坐上去。


    君蘀這些時日逼謝倦喝的藥,毒性難散,讓他的體力實在不堪一擊。屁股剛挨到柔軟的床墊,積攢的倦意便鋪天蓋地的襲來。


    「困了吧,睡一會吧。」賀北一邊說,一邊掀起謝倦的褲腳,用指腹摸了摸他腿上的肌膚,頓時皺眉道:「好涼。」他思索片刻,又道:「拂衣,在這裏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會迴來。」


    謝倦眨眨疲憊無神的雙目,沉默著點頭。


    不一會兒,賀北拿著一塊絨毯歸來,這是他與僧人厚著臉皮討要到的。寺裏沒有多餘的可以用來生火的香爐,便隻能多要一塊絨毯來為謝倦保暖。


    賀北將絨毯折成兩層,覆蓋在謝倦的腿腳之上,道:「拂衣,先在這裏湊合休息一晚,委屈你了。」


    謝倦緩緩搖頭:「沒關係,你呢,冷不冷?」


    「我不冷,我熱著呢,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賀北把手伸過去,覆蓋在謝倦的手背之上。


    謝倦的手背被一股柔軟的溫熱所包裹住:「是挺燙的......湊過來,我摸摸你的額頭。」


    賀北主動將臉湊過去,謝倦伸手,先是觸到了賀北炙燙的耳垂。


    賀北身子輕輕一顫,而後反手握住謝倦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臉側。


    謝倦被這燙手的觸感驚到了:「嘶......好燙,是不是發燒了?」


    賀北笑著解釋:「我天生就體熱。」


    謝倦依然擔憂的要緊:「可是這燙的也太不尋常了,像烙鐵......真的不要緊嗎?不如你到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我找個凳子,坐一會兒就好。」


    「我怎會讓你坐冷板凳,況且這裏也沒有凳子。乖,躺下休息,別管我。」賀北伸手輕摸謝倦微亂的後發,眼神之中的寵溺快要滿溢出來。


    「不行......」謝倦緊咬住唇瓣,他的腦海裏冒出一個不太合理的念頭,這個念頭實在是過於難為情,讓他不得不糾結許久,最後紅著臉吞吐道:「那......你趟在我旁邊......。」


    「這樣也好,好久都沒有同你睡一個被窩了。」賀北笑嘻嘻的坐到謝倦的身旁,開始脫鞋,而後十分自熱的掀開絨毯,同謝倦的身軀緊緊挨在了一起。


    兩人緊挨在一起,謝倦能清晰感受到賀北熱燙的氣息與體溫。


    謝倦耳根上的薄紅一路延申到臉側:「我們以前.....一起睡過一個被窩?」


    誰知對方坦然說:「我們可是從小睡到大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就在一個被窩裏睡。每天晚上睡前,你都要抱著我給我講故事呢。」說到最後,賀北在謝倦耳邊低低一笑,從謝倦的身後攬住他的腰,將其圈進懷裏:「我從小到大,還真是一刻都離不開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114章 勝卻人間良藥


    謝倦揉揉眉心, 無奈道:「你多大了。」


    賀北大言不慚:「剛及弱冠,年輕體壯。」雖然他的外殼尚還年輕,但內力住著經歷兩世的魂靈。


    謝倦頭腦微微有些昏沉:「近來記憶恢復一些。」確實是「一些」,少的可憐。


    他甚至覺得自己越來越笨拙, 像個傻子。


    賀北在謝倦耳畔吐著溫熱的氣息:「是關於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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