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翼見著淑妃被琳兒扶著過來的時候,堂堂七尺男兒,眼睛瞬間紅的不像話。


    在家中的時候,本來就隻有他這個大哥最疼愛小妹。


    當年若非父親執意,他也不願意小妹進宮來,這本就是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


    上一次分別後,不過短短數日,早在傳聞中聽說她出了事,沒想到有這麽嚴重。


    他上了那麽多道折子都毫無動靜,全都被壓了下來,二弟如今又在關鍵時期,謝翼不敢輕舉妄動,直接過來討要。


    淑妃明顯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如同三歲癡兒一般咿呀咿呀,搖搖晃晃走來。


    琳兒扶著她,一邊用帕子幫她擦拭唇角溢出的口水,從謝翼麵前經過的時候,她甚至已經認不出這是自己的兄長。


    謝翼心中一陣鈍痛,猶如被一把冰涼的匕首刺入胸腔,疼的喘不過氣。


    他愣愣出聲,“小妹……我是大哥。”


    淑妃仿佛並沒有聽到他說話的聲音,看到了蕭策身邊坐著的宴傾之後,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宴傾擰眉,淑妃瘋了本來也在意料之外,自己甚至都沒嚇她。


    這樣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太好掌控的,今日一切都已計劃好,可千萬別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


    淑妃在短暫的愣了幾息之後,驟然爆發出一聲尖叫,那道聲音實在太過於尖銳,驟然間要衝破耳膜。


    宴傾被嚇得心中一驚,下意識捂緊了耳朵,緊接著手背上又覆蓋上了一雙溫柔有力的大手。


    她抬頭,看到了已經護在自己身前的蕭策。


    不等蕭策讓人把她送下去,淑妃自己已經嚇破了膽,直接跑了。


    前麵的太監為了防止她落水,隻能攔了下來,多加禁錮。


    謝翼雙腳猶如灌了水銀,一般一點都挪不動。


    琳兒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求助的看了一眼謝翼,而後趕緊追了上去,現在不能在此地逗留了,隻能迴去。


    下一刻,謝翼毫不猶豫的轉過身來,掀起袍子跪了下去。


    雙膝跪在了這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宴傾往蕭策背後稍微躲了一些,唇角微微勾起。


    倒也不算意料之外,計劃已經走上正軌了。


    謝翼隻說了一句話。


    “陛下,我小妹畢竟是你的妃子,她如今這般,你一定要醫治好她!”


    蕭策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說出的話更是絕情。


    “朕與她有名無實,形同陌路,她如此這般也是自己嚇自己,怨不得旁人,更何況,這等瘋病哪是那麽容易治好的?”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拒絕了。


    謝翼不死心,目光裏麵染上幾分狠厲,咄咄逼人。


    “陛下不治怎麽知道?皇家最為看重的就是名聲,陛下可不要落得一個苛待妾室的惡名,千載之後,為人唾棄!”


    蕭策冷然懟了迴去。


    “生前不管身後事,朕此人,且樂生前一杯酒,無須身後千載名。”


    蕭策自認一生殺伐果決,背著無數人的命,曾經想過自己不得善終。


    可人身後之事,本就不得而知,於己身而言,蕭策覺得毫無意義,所以他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宴傾在他身後,望著男人這寬厚的背影,忍不住感歎這一代帝王。


    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果然並非尋常之人。


    謝翼又直截了當的問他。


    “說到底就是不肯救,對嗎?”


    蕭策毫不避諱的頷首,不慌不忙對上那怨恨的眼睛,眼底已經通紅,那些隱忍與克製快要決堤。


    宴傾悄悄探頭往那邊看了一眼,正等著謝翼禦前失態,豈料岸邊的太監高聲通報,打斷了他幾乎已經臨近爆發的情緒。


    “中書令大人到!”


    宴傾咬牙,這老登來的好巧不巧,估摸著是早就到了,掐準著時間呢。


    謝父不慌不忙的走了過來,先是笑嗬嗬的對著蕭策一番自省賠罪今日遲到,轉身又嗬斥謝翼。


    “真是不懂規矩的東西,誰讓你如此對陛下大唿小叫?”


    謝翼讀懂了父親眼中暗示的神色,心有不甘的往後退了幾步,別過頭去,冷著臉不說話了。


    宴傾拍了拍他的手,讓蕭策先迴自己位置上坐著,謝父也落座,禮樂奏起,舞女登台,撒著紛飛的花瓣。


    下方,謝父一把將兒子扯了過來,刻意壓低了聲音開口。


    “今日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千萬別莽撞行事,謝吟和大梁達成了初步合作,眼下必須忍著。”


    謝翼不服,“那小妹又應該怎麽辦?”


    謝父痛心疾首的避開了他的目光,不忍直視,“棄了吧。”


    謝翼神情錯愕。


    父親明明一向也是疼愛這個女兒的,當年母親便是因為小妹難產而死,多年來父親也沒有娶妻納妾。


    可自己的親生女兒,明明先前還捧在掌心寵著,怎麽就成了隨意丟棄的一顆棋子呢?


    謝父也是無奈,出於大局考慮,隻能選擇犧牲。


    眼下不是個過多解釋的好機會,他都已經迴老家暫避風頭了,若非今日陛下執意邀請,他一點都不想踏足這是非之地。


    眼見老狐狸來了,宴傾和蕭策對視了一瞬,她輕輕眨了眨眼睛,舉起手中盛了白水的酒盞。


    “還請中書令大人不要見怪,剛剛陛下不過是一時情急,你們君臣之間莫要生了嫌隙。淑妃好歹已經陪伴陛下幾年,本宮如今掌管著後宮的事情,自然會親自尋人給淑妃好好看看。”


    蕭策知曉她一直都是個識大體的性子,有什麽委屈都自己默默忍著,但淑妃確實不是什麽好人,瘋了也和她沒關係。


    真是苦了阿傾,如今掌管後宮的事情後,關於後妃的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


    宴傾歎息,自言自語道。


    “原本也是臣妾照顧不周,本來理當替陛下分憂,沒成想後宮裏的事情,還是煩擾到了陛下……”


    二人距離很近,蕭策側了身子就握住了她的手。


    “此事錯不在你。”


    宴傾垂眸,嬌弱欲泣,聲音裏還有些自責。


    “臣妾有錯,若不是當日落水之後,多日以來有些力不從心,也不至於讓淑妃妹妹這麽久都沒有得以醫治。”


    她哽咽。


    “若是一早發現就醫治,也許便不會有今日這番慘狀,淑妃妹妹命實在是太苦了……”


    言罷,她看向謝翼,彎了彎眼睛。


    謝翼自然也捕捉到了那意有所指的兩個字——落水。


    他搭在膝蓋上的手,狠狠攥成了拳頭,關節之間哢哢響。


    這哪裏是認錯,又哪裏是要替小妹醫治?分明是借著上次落水一事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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