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臨近傍晚,餘臨溪探頭探腦地望著正在打坐的葉舒,輕聲喚道:“舅舅……我有事找你……”


    葉舒睜開眼,衝餘臨溪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葉舒將餘臨溪抱在懷裏,柔聲細語道:“溪兒有什麽事呢?”


    餘臨溪沒說事,而是反問葉舒:“外麵的人魂走了嗎?那個天燭還在嗎?”


    葉舒迴答道:“是舅舅和姨姨太忙了,隻顧著自己的事,沒常去看溪兒,溪兒無聊了是嗎?”


    “不,沒有…….”餘臨溪搖著自己的小腦袋,繼續道,“我知道你們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參修’,我不無聊的,你們不用擔心我。”


    葉舒笑得柔和,眉眼彎彎,十分好看。


    “你姨姨還在門外清道,天快黑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那個天燭不過是想通過製造麻煩而逼我們厭煩了,以此想著替他幫他母親往生了事。”


    “為什麽你們不幫他呢?”餘臨溪問。


    “這不是我們要做的事。”葉舒說。


    餘臨溪靠在葉舒的懷裏,疑惑道:“為什麽不是?我們不是能助怨靈往生的嗎?為什麽現在又不是了?”


    葉舒緩緩道:“天下的事很多,要是什麽都管可就管不過來了,我們也曾說過,那天燭是罪有應得,他的母親不能往生,便是因他犯了罪過而造成的。如若他不屠村,他母親便是完美的受害者了,可現在卻不是了,一村人的性命又該讓誰來清算呢?誰也奈何不了天燭,可卻奈何得了他的母親,因此,他的罪過便歸咎於他的母親身上了,我們不能幫……”


    “我不懂了,”餘臨溪說,“明明你們說上輩子的人犯了錯,不能往他們的子孫那追究的,你們救了天燭追的那個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可為什麽卻要將天燭的過錯追究到他母親身上呢?”


    “天燭乃原罪,人身上發生的事、人的情理並不適用於天燭,因此我們隻能如此裁決,或者說整個正派都是如此行事。”


    “為什麽?你們為什麽對天燭有這般大的惡意呢?”


    “不是你們,是我們。”葉舒難得嚴肅道,“溪兒,你也要這樣認為知道嗎?”


    “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人,還非仙。”


    餘臨溪更加不懂了:“這跟人和仙有什麽關係?”


    “仙者普度眾生,萬物平等,人則會有偏見,這偏見太大了,大到數百年都無法改變。”


    葉舒接著講:“曾有位上仙,他原也是天燭,或者說他就叫天燭。現在我們之所以將這超脫三界的存在稱為天燭,便是以那上仙原本的名字命名的。天燭剛出現時世間的所以就已經忌憚著他,隻因其脫離三界不在五行,甚至法力也是比任何存在都要莫名厲害。或許是嫉妒,或許是真的擔憂,門派弟子都將其視為潛在的不可控威脅,怕其與妖魔勾結做下禍來,便處處提防針對,妖魔卻怕他與人合夥欺壓他們,也排斥他。天燭原是向著人的,可又實在受不了被人所排斥,因此便做出反抗,可他也隻是揮揮手,倒將整個門派的弟子全都打成重傷無緣仙程。他自知全天下都會與他為敵,於是便離去,去到任何人任何妖魔鬼怪都找不到的地方自行修煉成人身,而後成仙。他想著畢竟成了仙,人們也該認同他了,可卻不知下界的所有都驚訝於他,即使知道有仙規,也還是怕那天燭利用仙職而對他們不利,他們隻秉承著天燭者惡習難改本性難移的思想,至此以後便將所有天燭視為世間最可惡的存在,時至今日也有八百多年了。”


    餘臨溪不解之餘更是驚訝:“不覺得離譜嗎?我不覺得這是對的,我們好壞呀。”


    “是呀,好壞呀,”葉舒撫摸著餘臨溪,輕聲道,“壞了八百多年了,思想是一點沒變,甚至連我也不得不妥協。若如我是仙,是否就沒有這樣的束縛,遇見世間不公,也能隨心去解決呢?”


    餘臨溪嘟囔道:“為什麽要成仙了才去解決,隻要有心,是人也好是仙也罷,世間苦難你若想施以援手便去就是了,何必在乎身份呢?”


    葉舒看著懷中的小人,哈哈笑了笑,將其抱得更緊了些,卻又歎息道:“溪兒說的是……何必在乎身份呢……”


    餘臨溪見自己的舅舅對自己態度正好,於是便說道:“舅舅,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父親很壞很壞的,姐姐的事嗎?”


    “溪兒想讓舅舅幫忙是嗎?”


    “想,”餘臨溪突然激動地抬起頭來,差點撞到葉舒的鼻子,“舅舅,你能幫我對嗎?”


    “溪兒想舅舅怎麽幫?”


    “找到姐姐,確認她的情況。”


    “怎麽找?”


    “就……就……”


    “她走了是嗎?被她那個很壞很壞的父親帶走了是嗎?”


    餘臨溪詫異道:“舅舅,你怎麽知道的?”


    “粽子告訴我了,它說有急要緊的事要說,你打算出去找姐姐是嗎?”


    “什麽?它……它怎麽能……”


    “你別怪它,它也是為你好。”


    餘臨溪滿臉不爽,心道粽子怎麽可以出賣自己呢……


    “舅舅,你就幫幫姐姐吧,你不是說我們要宅心仁厚嗎?你幫幫她吧……”


    葉舒問道:“溪兒自己知道要怎麽幫嗎?”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找舅舅的。”


    葉舒低眉無奈道:“對不起,溪兒……舅舅……也不知道要怎麽幫……”


    餘臨溪仍是不信,繼續問:“為什麽?沒有一點辦法嗎?隻是找人,找不了嗎?”


    “其實粽子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便已經去它描述的地方找過了,也問過周圍的人了……”


    “真的嗎?”餘臨溪興喜道,“他們說什麽?”


    “沒說什麽……”


    “除了那小木屋外,我沒找到任何關於樹兒他們的蹤跡,他們去了哪我無從得知,如若他們是妖魔鬼怪,我倒可以用找妖魔鬼怪的法子找到他們,可問題是他們是人……溪兒也知道,人裏麵有壞人,其中有一類人叫做拐子,專門拐賣別人家的孩子,如若我能找到人,那我便會竭盡全力幫助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讓他們找迴自己的孩子……可惜……我不能,我幫不了他們找到自己的孩子,我也幫不了你找到樹兒,抱歉。”


    餘臨溪失落地將頭埋進葉舒的懷裏,低聲道:“如果舅舅是仙,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這是一片荒地,葉舒常在這荒地修行,他看著四周黃壓壓的土地,心中一片寂靜,他低下頭來,輕吻著餘臨溪前額,輕拍著餘臨溪的後背,許久才道:“對不起……”


    ……


    夜深了,卻無眠,餘臨溪又迴到了從前。


    從前是何樣?


    黃英師尊雖待他好,可人家要成仙,十有八九閉關修行或者出了門十天八天不見人影,當餘臨溪再次與黃英師尊相見時,能被他好一頓親。


    黃英師尊教他修煉,教他法術,許是餘臨溪天資聰穎,黃英多是教一會兒便讓餘臨溪一個人多加練習去了,他又是不見人影。


    舅舅和姨姨們也待他好,可他們也要成仙,也就葉舒能抽空多看他幾眼,邢霧雖會帶著好玩好吃的給他,但卻不怎麽說話,說也是說:溪兒,你要乖乖的阿。


    黃溫騰倒是多指點他的修行,也常給他糖吃,隻是那糖叫糖,卻不甜,一股子青草澀味。


    餘臨溪吃了好多,甚至有點上癮。


    他不知道為什麽,靈域內的兔子不跟他多說話,明明又不是啞巴,他無聊想要找個玩伴也沒有。


    他問二舅舅為什麽兔子們不理他,不跟他說話,是他哪裏不好嗎?


    二舅舅會迴他:不是你不好,是它們不配。


    “它們隻配端茶遞水的,其餘的少管,你也別老把它們當人看,自己多加修行,要幹的事多著呢。”


    餘臨溪時常一個人在靈域內走動,他會去舅舅和姨姨他們修行的地方逛逛,想著他們能夠注意到自己,多跟他說會話。


    但他們多是沉迷於修行,餘臨溪不敢靠近,總是怯懦地瞄幾眼便自己迴房了。


    餘臨溪現在依舊一個人待在房裏,大門禁閉,粽子也不來找他,雖然他有點氣粽子把自己想出去的想法告訴舅舅。


    要是出去了被說那還好,畢竟真出去了。可是他現在沒出去,不過是想,這就被人抓了心思,憋屈。


    他不想修煉,因他已經“圓滿”,再修便是要“參修”,他不想那麽快就變得跟舅舅那樣忙……


    他不想練字,因他寄信給娘親父親,他們的迴信總是說要找到晶石了才能將他帶迴他們真正的家中,幾次三番都是這樣說,他的字練得再好,父親母親也像沒注意到似的。


    大家都好忙好忙……忙得忘記餘臨溪,可又偶爾出個響,告訴餘臨溪他們在關注著他,這個不讓他做,那個也不讓他去,隻是聽話,要乖。


    餘臨溪又拿著母親給他的木雕,再盤下去都要包漿的程度。


    他坐在床上,看著窗外那從窗口那跑出的月亮。


    他感慨道:“何時才能去靈域外看真正的月亮呢……”


    “吆~”


    一個奇怪的聲音從窗戶外傳來。


    餘臨溪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自己幻聽。


    “吆~”


    聲音依舊清晰,隻是語調發生了改變。


    餘臨溪瞪圓了眼睛,開始細聽著聲音。


    “吆~”


    又是一聲。


    餘臨溪懷疑窗外的假月亮開始說話了,隻是因為他嫌棄那月亮是假的,想出去看真的,所以月亮發出“要要”的聲響告訴他別想了嘛……


    “是什麽?哪來的聲音?”


    餘臨溪小聲嘟囔著。


    隻見窗戶框上竟跳上一隻通體混白的小貓。


    餘臨溪沒見過真貓,更沒聽過貓叫,於是還將對方當是月亮。


    “你是假月亮?”他問。


    可他又抬眼看見窗外依舊掛著的假月亮。


    “不,你不是月亮。”


    “yao~~”


    聲音更加綿長了。


    餘臨溪詫異地盯著那小家夥看,隻聽對方突然咳嗽了兩聲,開口道:“我是貓,你不認識貓嗎?”


    餘臨溪被子拉過肩膀,驚道:“你會說話!”


    白貓撥弄著自己的耳朵,淡定說道:“你家的兔子都會說話,我為什麽不能說話?”


    “不一樣,兔子是小靈妖,你……”


    餘臨溪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妖怪!”


    他立馬掀開被子比著手勢做好戰鬥狀態,“你怎麽進的靈域?你想做什麽?我舅舅他們可在家!信不信我喊他們抓你!”


    白貓眯著眼,自信道:“他們可聽不見。”


    它又從窗戶那跳上餘臨溪的床,嚇得餘臨溪跳了起來,念著咒語便喚出戴在自己左手中指的“法戒”來衝那白貓施法。


    “法絲”千絲萬縷如綠絲絛般從“法戒”中飛出朝白貓刺去,可卻在它眼前停下消失。


    餘臨溪驚訝道:“怎麽會……”


    白貓豎著尾巴,睜著他那花花綠綠的眼睛滿是笑意地看著對方:“小孩,你別怕我,雖然你鬥不過我,但我也沒要傷你的意思。”


    “你……你到底是什麽妖怪……”


    餘臨溪見事不妙,一小點一小點地挪動,就想著下床逃跑,可他的周圍竟突然被一層綠色煙霧環繞。


    白貓說:“你跑不了的。”


    餘臨溪警惕又有些害怕地看著不過豆丁點大的貓,問:“你要做什麽?”


    “我隻想請你幫我個忙,”白貓坐得乖巧,很有禮貌地說,“還請小道長別怕我,我隻想讓你幫我一個忙,絕無惡意。”


    “幫忙?”


    “對,幫忙。”


    餘臨溪問道:“你要我幫什麽?”


    “幫我娘往生。”


    “幫你娘往生?”餘臨溪疑惑道,“你娘是怎麽了嗎?怎麽要我……”


    “哎?”餘臨溪再次瞪圓了眼,看著那小白貓,“你……你……不會是……”


    白貓笑道:“小道長想說我是什麽?”


    餘臨溪委束手無策地坐下身來,一人一貓眼對著眼。


    他問道:“你不會是那個……天燭吧?”


    白貓眼睛眯眯如月牙般,他玩笑道:“哎呀,溪兒真聰明,猜到了呢~”


    餘臨溪被對方的親昵叫喚微微降低了心裏防線,疑問道:“你怎麽知道叫我溪兒?”


    “你舅舅就是這樣叫你的,不是嗎?”


    “你為什麽要找我?你怎麽進來的?你要殺我嗎?”


    白貓擺擺手:“不不不,小家夥,我不殺你,你長得這樣好,殺了多可惜,再說了,我們無冤無仇,我又有求與你,怎麽會殺你呢?”


    餘臨溪莫名膽大了些,接著問:“那你為什麽找我?你又是怎麽進來的?”


    白貓說道:“你管那個道長叫舅舅,想來有血緣,你也有妖的血,是嗎?”


    餘臨溪沒有迴話,白貓又繼續說:“你問我怎麽進來的,我想進來便進來了,隻是不想暴露罷了,但你除外。因為我知道你會幫我忙的。”


    餘臨溪不服道:“你又知道了?”


    白貓咯咯笑著:“因為我也會幫你忙呀,這有來有往拿人手短,你可不就會幫我了。”


    “你幫我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能找你幫什麽?”


    “你不想去找你的樹兒姐?不想出去嗎?”


    餘臨溪再次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或者說,你怎麽又知道的?”


    “我聽見了呀,”白貓迴道,“你跟你舅舅說的,我都聽見了。”


    “什麽?你……”


    餘臨溪小腦瓜子咕嚕著,猜想道:“你進來很久了?你一直有在看我嗎?”


    “是呀,”白貓朝餘臨溪靠近,一邊說道,“厲害吧,你們誰也沒發現我。”


    餘臨溪咽了咽口水,思慮道:“你就想讓我幫忙嗎?可是舅舅說了你是天燭,你……你聽到了吧,我不能幫你忙。”


    白貓義憤填膺道:“溪兒不是覺得離譜嗎?我明明是冤有頭債有主,並無傷害無辜的人,為什麽不能幫我?溪兒不說,誰又知道呢?如若你幫我娘往生,我會迴到無盡深淵,絕不出來,像前者一般隱世,絕不會再出現,也不會再找仇人報仇,如何?”


    餘臨溪低著頭,手指頭不停地拽著被子:“你說的可以……但是……但是……”


    白貓見狀,又繼續說道:“你的舅舅原也是要幫我的,畢竟我做的事與我娘無關,我娘明明什麽事也沒做,隻因是妖便被人類那樣對待,我這個天燭也是因為人的原因而成的,可是就當你舅舅要幫我時,那個較高些穿了一身白得跟喪服一樣的男人出來遏製了他,還說我不過雜種……哼,又與他何幹,隻怕是覺得你舅舅幫我娘往生這事是大有修為,所以才製止的吧,說了一大堆狗屁道理。”


    餘臨溪說:“可是,師爺爺也說不能幫……”


    “那個老頭還不是聽那個喪服男的,他原也想幫,畢竟誰也不說,誰又知道有我那麽個天燭出現了來,他們又幫了天燭的忙呢?還不是那個喪服男多嘴製止,不然我也不會放人魂在這,逼迫他們幫我。”


    “你別這樣說我舅舅他們,他們自有道理,你不可以說他們不好,”餘臨溪眉頭蹙起,嘟著張嘴,氣鼓鼓道,“你放人魂就是不對,要是他們附身在普通人家身上可怎麽辦,你不好,一點也不好,壞。”


    白貓解釋道:“我沒有不對,那些人魂不會附身在普通人家,也不會附身在任何人身上,我不過嚇唬嚇唬你們,你若不信那便衝他們撒鹽,他們立馬消失不會再出現,我隻想你們幫幫我娘,如果你們真要追責,隻管找我,我隻求你們幫我娘。”


    說著,他便俯下身子,可憐兮兮地抬著眸看著餘臨溪:“兩百多年了,我一直想幫我娘往生,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這法子的作下者便是有妖族血液的你們,我娘雖為妖,可她很好,從未害人,她不該成邪魂在嗚森毫無意識地遊蕩永世不得超生……求你幫我吧……”


    餘臨溪聽白貓那麽說,有點動容,猶豫道:“可是……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幫你呀……嗚森的邪魂都是因為怨氣和恨意無法消散才不能往生,你娘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你不是還得殺了那仇人的子孫嗎?”


    “不一樣……”白貓匍匐著接近餘臨溪,將自己毛絨柔潤的下巴枕在餘臨溪的腿上,“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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