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帶著一眾人心急火燎地往迴趕時,李綱、趙鼎、張浚等人也沒閑著。


    金國的使者到了。


    完顏晟似乎有些擔心趙構說話不算數,在雙方簽署了國書之後,立刻讓人帶著金銀、趕著馬牛羊來了,還有杜充。


    自從金國對宋廷露出獠牙以來,這件事情是最為振奮人心的大事。


    比消滅了金兵、奪迴了燕雲十六州更加引人注目,就連稱病在家的何栗都出現在城外。


    看熱鬧的百姓自是不用提,為了搶占有利地形,有很多人在天蒙蒙亮時就到城外排好了隊。


    最先出現的是從燕京方向過來的忠勇軍,他們多半是剛參加完訓練的忠勇軍新兵,分成兩隊,一隊在金國使團之前開道,一隊在使團之後護送。


    整個隊伍綿延數裏,首尾兩處是威武整齊的忠勇軍,就像初升的旭日,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而中段趕著牲畜的金國使團就不同了,一個個低垂著頭,神情頗為黯淡,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跋扈。


    馬兒噴著響鼻不時尦幾下蹄子,似乎不怎麽喜歡這麽慢的節奏。


    黃牛慢騰騰地踱著步子,把胃裏沒消化的食物再次送到嘴裏細細地咀嚼。


    羊群最是熱鬧,有些活躍的小羊會向前竄,打亂原本的秩序,顯得很歡快,很喜慶。


    一個看起來有點傻頭傻腦的家夥翹起腳、伸頭瞅著隊伍問道:“聽說,金人這次求和,除了這麽多馬牛羊,還賠了不少錢呢,錢呢?”


    旁邊的一人白了他一眼,說道:“說你傻你還真傻啊?難道要把金銀捧在手裏嘛?那些個大車看見不?看起來沉得很,明顯裝的全是金銀!”


    不管什麽時候,總有人惦記著能分一杯羹,這時候也不例外:“這麽多車金銀,也不知道咱們老百姓能分到多少?”


    但明白人也總是有的:“分給你?金兵來了你去打?打仗不要花錢啊?這是要入國庫的!”


    “就是,這都是咱大宋將士用血、用命換來的!”


    “隔壁的三毛聽他姑姑的舅舅的女婿當宮女的妹妹說,官家現在省吃儉用,把錢都拿去充作軍餉了,真是令人感動啊!”


    “這事兒倒是真的,不過,那是以前,現在,聽說國庫有錢了,官家不但獎勵軍器監工匠們大筆銀子,還給他們官兒做呢!”


    “官家是個有為明君,這是我們大宋百姓的福氣啊!”


    “是啊,大宋有明君,才有這樣的軍隊!咱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祝願我大宋蒸蒸日上!”


    ……


    忠勇軍將士們聽著百姓的議論,一個個身軀挺得更加筆直,心中升起濃濃的自豪感。


    雖然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新兵,但他們都從老兵口中聽過無數次令人熱血沸騰的戰例,對那一場場戰鬥充滿著向往。


    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會有機會在戰場上展示一名忠勇軍戰士的英勇吧!


    遠處,在開封城的另一端,傳來“劈裏啪啦”的像是爆竹炸開的聲響,響了很久。


    大約是城內的人在慶祝吧,包括金國使團的人都如此猜測,於是,他們的神情更見黯然。


    文德殿裏,嶽飛等人抬著宗澤剛一進殿,早就候著的主刀禦醫就立刻開始了施救,宗澤已經昏迷,沒有時間可以耽誤了。


    連麻沸散都沒用,宗澤背部的創口被再次劃開,裏麵已經潰爛,令人不忍直視。


    主刀禦醫從裏麵擠出了大量的膿液,又小心地進行創口清理,清理地非常仔細。


    不仔細也不行,官家在一旁盯著呢,上次沒處理好,這次再不弄徹底,官家會不會怒而殺人,可就說不準了。


    那鐵青的臉色看著就有些嚇人,可不像是裝出來的。


    除去已經潰爛的腐肉和膿液,創口就算清理完畢,禦醫正準備縫合傷口,在一旁等候的張三炮連忙出聲阻止:“且慢!”


    禦醫轉過頭,眉頭一皺,見阻止他的是個工匠模樣的人,不禁心裏有氣,喝斥道:“你是何人?有何見教?”


    張三炮被這一問,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轉向趙構。畢竟,他隻是個工匠。


    趙構方才的心思都在禦醫的治療上,一時沒想起來別的事兒,直到張三炮出聲才迴過神來,看了禦醫一眼,說道:“用他的方法消炎處理。”


    禦醫張了張口,又忍住了,一聲不吭,退到了一邊。


    他又不傻,沒有官家的許可,工匠能出現在這兒?


    張三炮得了聖諭,也不言語,取出火折子,點燃了一塊烈酒浸泡過的布,把宗澤的創口裏裏外外地燎了幾遍。


    那態度無比認真,生怕把皮肉給烤焦了,可不像給自己消毒,烈酒含嘴裏一噴了事。


    這是原先生活在底層的工匠的智慧,此時卻用到了身份如此尊崇的老人身上。


    這樣消毒麽?


    禦醫看著張三炮輕柔的動作,若有所思。


    包括趙構在內的很多人都保持了安靜,無言的沉默令人覺得壓抑和絕望。


    宗澤仍未醒來,這說明他仍未從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中清醒過來,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禦醫在張三炮退到一邊之後,對創口進行了縫合。


    之後,張三炮再度出手,在縫合過的創口上均勻地撒上了一層黑火藥,用火折子輕輕往上一湊。


    “滋”的一聲,火藥在創口上騰起一團煙霧,一股火藥的香味瞬間便彌漫開來。


    創口處的皮膚已經被火藥灼成烏黑的顏色,同時,宗澤在火藥的灼痛下發出“嘶”的一聲,頭往上一抬,醒過來了!


    禦醫大喜,連忙躬身說道:“官家,宗大人醒了,應該就沒事了!”


    趙構的心裏也是一鬆,想著之前自己還大大獎賞了太醫局眾人,責怪道:“上次你不也說好了?”


    那禦醫嚇得“噗通”一聲跪下,匍匐於地:“臣罪該萬死!”


    趙構知道在這個年代消炎是個大問題,過多地責備禦醫無能也不大合適,便忍住了沒發火:“好了,起來吧,宗卿若無事,你就是功臣。今日起,你每日到宗卿府上檢視,直到他康複為止!”


    “謝官家不殺之恩!臣必不令官家失望!”禦醫叩謝之後才站起來,感覺渾身已經汗透。


    宗澤茫然四顧了一圈,發現這裏是文德殿,自己正趴在案幾上,大吃一驚,雙手一撐案幾邊緣,便想爬起來,卻隻覺得背部一陣疼痛,不禁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趙構伸手在宗澤肩上輕輕一拍,輕聲說道:“不用起來,就這樣趴著吧。”


    宗澤的背部疼得厲害,的確也不想動,便聽話地伏下身子,嘴唇囁嚅了幾下,說道:“臣,謝官家,恩典!”


    這時,李綱等人也迴來了,見到文德殿裏圍成一團的眾人,感到很詫異,他們可不知道學院裏發生的事兒。


    “參見官家!”


    “免禮!”


    李綱等人見過趙構之後,才看清趴在案幾上的是宗澤。


    趙鼎和張伯奮比較熟悉,便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張伯奮便小聲地簡述了一下事情緣由,李綱等人聽得頗為感動,感動於宗澤的忠君體國,感動於官家的情義深重。


    李綱歎道:“宗大人乃我輩楷模也!”


    心裏卻又補充了一句:得遇明主,我輩之幸也!大宋之幸也!


    以他的性情,當著趙構和眾人的麵,這番話,他卻是說不出來的。


    趙構見宗澤唿吸均勻,臉色也好看了些,心思才轉到李綱等人身上:“金國使團安頓好了?”


    “迴官家,已經安頓好了,禮部和戶部正在核點金銀和貢物,杜充已押送大理寺,擇日開審。”


    趙構本來情緒就不是很好,聽到杜充的名字,更加不悅:“擇什麽日?這種人讓他多活一日就是罪過,還浪費糧食,立刻就審!審完立刻明正典刑,宣諸於眾!”


    “是!”李綱聽出來趙構心緒不佳,加上對杜充本就沒好印象,便立刻領命而去。


    禦醫心頭雪亮,若是宗澤出了不測,怕是自己的下場還不如杜充呢。


    杜充還要過堂審問,自己連審問怕是都不用,直接拉出去哢擦一下了事。


    再想想趙構對宗澤的態度,頗有感慨:人與人,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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