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曹操的各位部下,有一人敢說將皇帝送給劉備,他都會大怒而否決,可偏偏卻是荀彧提出來了。


    這使得他不得不花心思思考此事。


    而這一深思,便想到了曾經不曾想到的很多問題。


    曹操抬起頭,又問荀彧:“倘若,劉備也挾天子以令諸侯,又當如何?”


    荀彧嗬嗬一笑,輕輕攤開手:


    “那就讓他挾吧!現在皇帝在魏王手上,除了讓有些魏王提拔的人才忘恩負義,反過來對付魏王,已以無他用!而皇帝若在劉備手上,他要麽尊漢帝,自己為臣,要麽自己為尊,廢掉或者殺了漢帝,可無論怎麽做,於他劉備皆弊大於利也!”


    曹操沉思良久:“嗯……其尊陛下如何,不尊陛下又如何……文若你可否說的再清楚些。”


    荀彧淡淡一笑:“倘若劉備尊陛下,那將麵臨很多問題。比如,給不給陛下權力?若給,是陛下的權力大,還是劉備的權力大?若二人意見向左,又該聽誰的?若聽陛下,那些多年來忠於劉備的近臣豈會甘心?若聽劉備的,他劉備既然打著匡扶漢室的旗號,卻不聽皇帝所言,世人又如何看他?”


    “嗯……”


    曹操捋著胡子,又點點頭,荀彧繼續道:


    “倘若,他手持漢帝卻廢了漢帝,自己為尊,那他多年高舉的匡扶漢室旗號,豈不成了笑話?


    再倘若,他殺了漢帝,當然,他不會明目張膽的殺,但可能會讓漢帝說巧不巧的死在路上。


    病死,凍死,淹死,又或者掉落馬下摔死……


    但隻要皇帝死在他的境內,劉備這弑君之名便這輩子怕是都甩不掉了。


    而據臣所知,投奔劉備多者,就是因其有仁義之名,又打著匡扶漢室的旗號,倘若連這二者都失去了,劉備還有什麽能和魏王相抗的資本呢??”


    一番話說完,使曹操又陷入深深的思索。


    的確,若把皇帝給了劉備,就算他們短時間內,君臣和諧,戮力同心,共興漢室!


    可長時間呢?


    長久下去,劉備部下必分為兩派,一派將支持皇帝,一派將支持劉備,互相爭奪朝堂的話語權,劉備陣營將長久的陷入內鬥之中。


    而劉備又和他曹操不同!


    他把興漢大旗舉得太高了,但凡歪那麽一點,就會被世人的口水淹沒。


    而就算劉備效仿他,自主掌大權,使皇帝為傀儡。


    那成都,會不會也會出現董承、吉平、耿紀、韋晃之流,暗殺劉備,重立皇帝??


    想到這,曹操心中一震。


    此計之狠,真如同兩把連著鎖鏈的鋼鉤,鉤在了劉備的鎖骨上。


    使其進退維穀。


    這一刻,曹操心中感慨:


    文若此計之毒,不亞於賈文和也!


    然而,你能說此計狠毒,卻真覺得此計可行。


    更何況,曹操骨子裏難道沒對九五至尊產生想法?


    他當然太想了!


    隻是之前顧慮太多,而荀彧這番話,卻恰好的打消了這份顧慮。


    曹操又問:“若行此計,可有其他需要注意的麽?”


    荀彧說了四點:“其一,魏王稱帝當時,當放出謠言,稱漢帝已死!使劉備也跟著進位。待其進位後再放迴漢帝,效果才最好!”


    曹操點點頭:“嗯……”


    “其二,當如進魏王般三讓三辭,一辭都少不了,以此占禪讓之法理,以堵旁人口舌。”


    曹操點點頭:“嗯,理當如此……”


    “其三,送漢帝之時,請劉備以夏侯將軍相換!劉備打著匡扶漢室旗號,必不得不從,如此,既迎迴我大魏肱骨,也可使魏王彰顯愛士之德。”


    話說到此,曹操也不禁道了一聲:“妙……”


    “還有其四,使曹公一女嫁給皇帝為後,看他劉備既想廢後,又不敢廢後也……”


    這一刻,曹操許久未見喜色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笑容。


    “文若,吾不愧為吾之子房也!”


    ……


    送走了曹操,荀彧站在窗台前,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在這次對話中,看似他的每句話都是站在曹操的角度為曹操思考利弊!


    但事實上,他卻是在賭!


    既是在賭漢室的未來,也是在賭劉備!


    賭他真君子還是偽君子!


    他明白……


    劉備若你是真君子,一定會有漢室複興的最後的一線生機!


    如果劉備你是偽君子……那這一切罪責與千古罵名,都讓我荀彧來承擔吧!


    他閉上眼,一滴淚水從臉頰滑落。


    ……


    三個月後,經過了三讓三辭,百官勸進,曹操終於在鄴城榮登大寶,進位稱帝。


    改元黃正,代表土德。


    通常推翻舊朝多用相克,繼承舊朝多用相生。


    程昱以為,因漢為火德,火能生土,禪讓得國以土德代表大魏最為合適。


    可偏偏,曹魏的底色從上到下都是清一水的黑色。


    黑為水德!


    水卻能克火!


    顯得很耐人尋味。


    登基當天,曹操祭天祭地祭祖,封賞百官,大赦天下!


    慶祝新帝登基,新魏代漢!


    劉協強忍著眼淚,帶著百官給曹操下跪!


    曹操這次,終於可以坐在朝思暮想的龍椅之上,可他心中卻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這是他多年來征伐沙場的敏銳直覺。


    可接下來,群臣一起高唿萬歲,與此同時,許昌城內鼓號齊鳴,歡樂和喜慶的聲音此起彼伏,驅走了他心中那一絲不安的感覺。


    ……


    另一邊,劉備得知曹操稱帝,又兼傳言漢帝已亡,劉備痛哭不已,遂領百官掛孝祭奠,尊皇帝為漢湣帝。


    然後大怒,便要起兵討伐曹操。


    旁人勸他也稱帝,延續大漢國祚,他什麽也聽不進去,卻聞軍師諸葛亮病重在床,據說已經奄奄一息。


    這一刻,劉備把什麽事都拋在腦後了,趕緊親去諸葛亮府上探望。


    此時此刻,諸葛亮嘴唇慘白,額頭上蓋著一塊方巾,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劉備大驚:“軍師所感何疾?”


    遂命人去請張仲景。


    諸葛亮虛弱的搖搖頭:“憂心如焚,命不久矣!”


    劉備問其若憂何事?


    諸葛亮閉目不答,連問數次,諸葛亮終於悠悠的歎了一口氣,痛苦的說道:


    “臣自出茅廬,得遇王上,相隨至今,言聽計從;目今曹操篡位,漢祀將斷,文武官僚,鹹欲奉王上為帝,滅魏興劉,共圖功名;不想王上堅意不肯,眾官皆有怨心,久而久之必盡散矣。若文武皆散,吳、魏來攻,四州難保。亮怎能不憂慮啊?”


    劉備一怔,歎了一口氣:“唉,非吾推阻,乃恐天下人議論。”


    諸葛亮抓著劉備的胳膊,真摯說道:


    “聖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今漢室已斷,既興漢室,王上名正言順,又有何可議?豈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劉備心疼道:“不急不急,待軍師痊愈,行之未遲啊。”


    諸葛亮聽罷,從榻上躍然而起,拱手相拜:


    “臣病已痊愈,請王上擇日行進位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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