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位置嗎?”祁素開口問道。


    “知道,我知道。”他大聲喊道,雙眼不知何時蓄滿了晶瑩的淚水。


    “那就可以。”祁素鼓勵的點點頭。


    “文小六,你別去了。”有人伸手拉他。


    文小六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倔強的待在原處,堅持道,“不,我就要去。”


    “你哥哥們都死在了倭寇手中,若是你也走了,你家就絕種了。”男子急得團團轉。


    “大喜哥,你不用管我,我去意已決。”文小六知道大喜擔心自己,但他必須去。


    “就是因為哥哥們都死在了倭寇手中,我才更應該過去,若不能為他們報仇雪恨,我哪怕是活著也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


    大喜一跺腳,無奈的喊道。


    “哎喲,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你哥臨死前將你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你若是執意要去送死,那我豈不是違背了約定。”


    文小六轉身看向他,神情認真專注。


    “大喜哥,我哥隻讓你照顧我至成年,而如今我已經年至十七,你早就完成任務了。”


    他看著眼前有些佝僂的男子,哽咽道。


    “這些年來,承蒙您全心全意照顧,我才能安全長大。您對我的恩情,我永生難忘。”


    “若是有機會撿迴一條小命,我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


    “若我不幸死了,那您就等來世,到時候我去給您當兒子,鞍前馬後伺候您。”


    現場一片寂靜,大家聽著感人至深的話語,不知不覺濕了眼。


    有幾個父母雙亡的孤兒甚至哇哇大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喜看著自己撫養了十多年的男孩,鼻子發酸,眼淚不自覺盈滿了眼眶。


    他用袖口狠狠抹了一把淚,怒聲罵道。


    “什麽當牛做馬,若命沒了,說這些花裏胡哨的有什麽用?”


    “什麽來世不來世的,老子這種惡人,有沒有來世都兩說,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


    “要盡孝你就今生來盡,不盡我就當白養你了。”


    他怒氣衝衝的說完,大步往前一跨,衝祁素說道,“他去我也去。”


    文小六一驚,伸手就將他往後推去,聲音尖銳道,“你湊什麽熱鬧?”


    大喜一個側身避過他的手,用眼神惡狠狠刀了他一眼,惡聲惡氣罵道。


    “怎麽,隻許你報仇,不許我報仇了?”


    文小六一愣,他倒不知道何時大喜與倭寇有了仇恨。


    大喜冷哼一聲,“我把你當兒子養,若是兒子死了,當老子的自然要過去報仇。”


    文小六哇的一聲哭出來。


    他剛出生沒多久,父母就去世了,一直是上麵四個哥哥帶著他。


    在他記事後,一家人就在船上漂了,大哥是舵手,二哥、三哥是水手,四姐難產死了,五哥比他稍大兩歲,他是最小的孩子。


    他每天快樂的在船板上跑來跑去,若是哥哥們有空,會同他嬉鬧一番。


    剛剛冒尖的胡須將他紮得癢癢的,他就開始咯咯的笑。


    若是同一條船上的小孩欺負了他,他便噙著一泡淚去找哥哥哭訴。


    哪怕是再忙再累,哥哥都會將他攬進懷裏,輕聲細語的安慰他。


    待他擦幹眼淚,獎勵他一個烤魷魚片。


    為了這個小零嘴,他沒少假惺惺的過去掉鱷魚眼淚。


    他小時候隻覺得自己演技一絕,並為此沾沾自喜。


    直到後來,哥哥們笑談起趣事,“人小鬼大,裝哭的時候光打雷不下雨,眼睛滴溜溜往裝魷魚幹的箱子上轉。”


    他才知道,哪是他演技好,分明是哥哥們看破不說破,變著法子給他塞零嘴。


    時光飛逝,在五歲那年,噩夢發生了。


    他正在船艙後麵玩羊骨拐,就聽見前麵傳來刀劍聲、唿喊聲、哭泣聲,亂成一團。


    他懵懂無知的往前衝,就看見三哥胸前血花噴射而出,一向溫和的眼睛裏全是震驚與不解。


    他哭著喊著往前跑,“三哥,三哥。”


    又矮又醜的倭寇迴過頭來,細長的眼睛高高吊起,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濺到唇邊的血液,惡劣的揚了揚唇。


    他一腳將眼前的男子踢開,轉身就向哭嚎的幼童走來。


    文小六驚得汗毛豎起,想拔腿就跑,可三哥就倒在眼前,不知生死,他如何能跑?


    他不受控製地發抖,褲腳被汗水打濕,黏糊糊的趴在腿上,沁骨涼意隨著腳踝攀上脊背。


    雙眼皮猩紅的巨獅將幼小的羔羊籠罩在陰影下,倏然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啊啊……”


    恐懼讓他閉起雙眼瘋狂地尖叫起來。


    忽然一陣涼風從他身旁刮過,隨之砰的一聲響起,“快逃。”


    二哥的聲音,他驚喜的睜開了眼睛。


    卻見二哥死死的抱住了倭寇,雙眼血紅的朝他大喊。


    他被嚇尿了褲子,嗚咽著跑開了,躲在狹小的空間捂著嘴偷偷淌眼淚。


    沒過一會,外麵傳來成年男子的腳步聲,伴隨著幾句奇奇怪怪的發音。


    他驚恐的往後靠,船板上的涼意透過薄薄的外衣滲透進來。


    是剛剛那個男人!


    他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


    二哥……二哥……去哪了?


    幼小的他忽然想起了老人們常說的“死亡”兩個字。


    二哥死了嗎?


    大膽的猜測讓他忍不住嗚咽出聲。


    外麵傳來了變態的笑聲,小門被一腳踹開,男人吊梢三角眼出現在麵前。


    他又絕望又悲憤,像個小炮仗一樣猛的衝了過去,將他撞倒在地。


    “你這個壞人。”他悲憤地罵道,捏起小拳頭就往他身上打。


    男人砰的一腳把他踹開,劇痛難耐,他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一起,額頭直冒冷汗。


    男人罵了一聲,將扁平細長的刀高高揚起,用力的揮舞了下來。


    他要死了嗎?他努力睜開眼想要看看不遠處的二哥和三哥,可眼前通紅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是血,血遮蔽了他的雙眼,他要看不見哥哥們了,他要死了。


    他捂著肚子,絕望的想道。


    也不知道大哥、四哥怎麽樣了?


    要是知道他死了會不會哭?


    以後要是想他了怎麽辦?


    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淌了下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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