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燦和郝好看了對方一眼,然後都麻木的朝老大爺搖了搖頭。


    “這不就得了!”老大爺一拍手掌扯著嗓門兒說,“你們又沒死過,又不知道死亡到底是怎麽迴事兒,那又憑什麽斷定人死了就一定是件壞事兒呢?”


    他看著兩人,大聲問道:“你們怎麽知道人死之後不是登極樂、踏仙門、或者是一碗孟婆湯下去清零又重來呢?”


    郝好和虞燦都被大爺這一句話給說愣了,郝好抬手抹了抹臉上殘留的淚,側頭盯著桌上的骨灰盒嘴唇抿得死緊。


    老大爺翻了個白眼,繼續說:“我聽你們倆哭這好半天,本來不想出聲的,但你們自己聽聽你們說的那叫個什麽話?”


    他像是數落自己的兒孫一樣指著了無生氣的兩人:“人生老病死那是誰也逃不了的宿命,每個人來人世間走一遭那都是有自己的使命的,使命完成了,這人也就該走了,這不很正常嗎?”


    他指著郝好,說:“你奶奶走了,你傷心那都是人之常情,就哭就得了唄,你扯那些有的沒的幹嘛?你奶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叫先走一步,說不定是去下麵享福去了,人死了怎麽的?


    哦,你以為你以後不用死啊?這世界上誰不會死啊?怎麽著,你還真想把人給拽迴來繼續陪著你吃苦啊?”


    “……”


    他安慰人的角度如此新奇,令兩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郝好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旋兒卻硬是沒敢繼續流。


    老大爺卻說得起勁兒:“你說說你們這年輕大小夥的,沒了親人難過難過也就得了,怎麽還越說越喪氣了?什麽命叫爛命啊?你缺胳膊少腿了?還是聾了啞了?心理變態了?”


    郝好眼神更加茫然。


    “嘁,你全須全尾的這命從哪裏開始爛啊?你這小孩兒看著都還沒有二十吧?你這才活到哪兒呢,你怎麽就知道你的命是爛命啊?咋的啊,你是那司命星君掌管命簿的嗎你?”


    “……”


    老大爺一番妙語連珠罵得兩人眼神都不聚焦了,他卻仍覺得沒夠。


    “真是的!我看你們這樣兒就來氣!年紀輕輕一點扛不住事兒,碰到點打擊就整天懷疑活著的意義,要我說你們就是生活得太好了,閑的!”


    老大爺說話聲音很大,震得兩人耳朵都嗡嗡的,虞燦自己聽這些話倒是沒什麽,但郝好他絕對不是老人口中那樣的人,他很想開口為郝好辯駁兩句,但他卻懶得說話。


    他現在沒有動力做任何事,隻能硬著頭皮和郝好一起聽著。


    老人家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你們這些年輕人我還不知道嗎?整天閑出屁來了就愛瞎琢磨,總愛去想什麽活著的意義,想不出來就要死要活的,怎麽的?你以為人人都是秦始皇,生出來就是要統一六國的?”


    他兩手一攤,歪著脖子說:“哦,你們生出來就是人類,站在食物鏈的頂端還不夠,整天還嫌這條命爛,那人家那些螞蟻、老鼠、屎殼郎又該怎麽說?”


    他看著郝好說:“就老鼠蟑螂的命夠賤了吧?人人喊打了都,誰見了都想一腳踩死,那人家不也照樣為了那條賤命風裏雨裏的奔波嗎?


    再說那屎殼郎整天就推那個糞球了,一輩子都在屎坑裏打轉,那條命你覺得有沒有意義?夠不夠爛?那它不照樣為了活著吃屎吃得香噴噴的嗎?”


    老大爺手指點了點兩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再看看你們,一個個生在新中國,享受著現代化社會的福利,沒戰爭,沒饑餓,這日子都過成花了你們還嫌不夠好,反倒是羨慕人家屎殼郎活得自在吧?”


    “……”


    “一個個整天無病呻吟的,怎麽著啊?想死了重新投胎,下輩子去當無憂無慮的屎殼郎唄?”


    “……”


    這老大爺說話也太犀利了,虞燦聽著臉一陣一陣的疼,要不是確定這老大爺不認識他,他還以為這人是專門在點他呢……


    不過別說這老大爺說話雖然有點難聽,但虞燦心裏那股極度消極的情緒還真被他給說得淡了許多。


    冷靜下來的他被自己剛才腦子發昏時產生的想法驚得後背直發涼,連忙轉頭看向郝好。


    郝好低著頭沒吭聲,看樣子也因為老大爺的話沒了剛才的那股喪勁兒,虞燦鬆了口氣。


    老人家說了這麽久口也渴了,他指著虞燦毫不客氣地說:“小孩兒,你幫我把那水給我拿過來一下,說得我口幹了都。”


    “……哦。”虞燦起身走到老人的病床前,幫他把放在一個布口袋裏的保溫杯給他拿了出來。


    “老爺子,給。”


    老大爺接過水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大口,喝完後吧唧了幾下嘴:“不孝的東西,保溫杯裏裝涼水,也不知道給老子泡口茶。”


    虞燦隨口問了一句:“大爺,你們家照顧你的人呢?”


    老大爺白了他一眼,隨即費力地躺了下去,他轉身背對著虞燦,中氣十足地說:“別提了,我這輩子的使命就是來還兒孫債的,這還債的哪能讓放債的照顧啊!”


    這話聽起來就是有故事的,但虞燦對此並不關心。


    他重新迴到郝好床邊坐下,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悲傷的情緒仍在,隻是在老大爺一番炮轟式的安慰下,他們好像還真的對死亡這件事有了一點比較樂觀的看法。


    這時老大爺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小孩兒,我好賴話都說了,你們可別再哭哭啼啼的了啊,這人生就是仚仚屲冚,你們這才到哪兒呢,既然投了人胎就要經得起風雨,等你們活到我這個歲數的時候再給這段人生定性也不遲,知道嗎?”


    虞燦和郝好互相看著對方,虞燦沒有吭聲,郝好卻是止住了淚,終於鼓起勇氣拿起了那個黑色的小木盒子。


    小木盒的重量很輕,郝好捧著的時候手卻抖得厲害。


    這裏麵裝著他最重要的人。


    那個曾經在大冬天裏一步一步踏著風雪,背著年幼的他迴家的人;


    那個有一片肉都要藏起來留給他吃的人;


    那個唯一一個讓他相信他也是被期待,被愛著的人……


    那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現在就隻剩下了這一盒輕飄飄的灰。


    這個事實無比令他心痛,他卻也紅著眼接受了。


    老大爺有一句話說得對,誰也逃不過死亡的最終結局,他隻能期望死亡不是一切的終止,希望奶奶陪他走了一段這麽苦的路之後,真的是去享福了。


    病房裏很快又響起了老大爺斷斷續續的唿聲,郝好抬起頭對虞燦小聲說:“我沒事兒,我想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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