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姿嬋臉上滿是風霜,她的怒氣,在看見周胤正那臉上的風霜和截然於往昔的堅毅後煙消雲散,雙眼不由露出些許哀求。


    “正兒,你和母後迴去好不好?”


    “你清楚的,這裏是一座泥潭,它能將你陷進去的。”


    周胤正緊抿雙唇,眼中有淚泛起,心中百轉千迴,最後都隻能閉目一歎。


    愛與責備同等,從小到大,他這個被人稱為毒婦的母親,對他卻是給予了最深的愛。


    這讓他……如何抉擇呢!


    “母後,你記得在皇爺爺去世前,胤正曾經去過乾清宮服侍嗎?”


    周胤正有太多話要說了,這個問題他已經在心裏憋了十五年,他一直不敢相信,直到……卓辰!


    周胤正第一次這般深刻的感覺到卓辰死之前,心中所想。


    “正兒,迴去!”卓姿嬋下意識的迴避這個問題,她不想將忘卻的記憶迴憶。


    周胤正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皇爺爺是最疼愛我的,疼愛到至死的時候,都在囑咐我要孝順,要學會放下。”


    周胤正聲音拔高,直直盯著臉色有些慌亂的卓姿嬋。


    “母後,你當皇爺爺真不知道,是你和父皇勾結周開聖,讓皇爺爺因毒而亡嗎?”


    “踏”,卓姿嬋嚇得往後數步,這種事她知道文德皇帝或許知道,蕭立淵或許也知道,但二人卻從不會提,她和當初的周宸青也確定,文德皇帝和蕭立淵為了大周國體,絕不會去查。


    可這事一直都是藏在心裏的,不被宣出口的。


    乍然聽到周胤正說的話,卓姿嬋腦海中塵封的記憶全部湧起。


    她不想迴應此事,隻是身體卻佝僂了幾分,往前一步,雙手緊抓著周胤正的袖子,哀求道:“母後求求你,迴去好嗎?”


    “迴去以後再說好嗎?”


    周胤正用手輕撫過卓姿嬋臉上的皺紋,保養再好,終也敵不過歲月。


    漠北府,不是為他周胤正所留,而是……為卓姿嬋,還有那些覬覦大周江山的人所留呀!


    “母後,胤正第一次看到母後在正兒麵前裝傻呢?”


    “你為何不願去想,正兒不迴,就是為了讓母後離京呢!”


    卓姿嬋強撐起身體,臉上並無悲痛,她決定來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這種可能了。


    她的罪責,她對周胤正的掌控,不可能讓蕭立淵坐視她成為大周的太後的。


    所以……逐北軍,禦林軍,群臣的認可,啟明皇帝的放任,都是為了,為了逼她離開京城,讓周胤正自己做選擇。


    大周需要的是一個合格的皇帝,而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


    袖口中寒光一閃,卓姿嬋沒有半點猶豫的朝自己心口插去。


    鮮血滴落,周胤正緊握匕刃,不讓那寒光進入卓姿嬋身體半分。


    “正兒,你迴去,母後留下好不好?”


    這一刻,卓姿嬋再也沒有往日的瘋狂,隻有對自己孩子的憐惜。


    “迴去?”周胤正將手中匕首拋飛,幽幽然歎氣道:“母後,我不迴,你或許能活。”


    “我若迴,你我母子怕都得死呢!”


    周胤正看向西方,堅定道:“母後你迴去吧。”


    “大周沒有逃跑的太子。”


    “我要做答應過皇爺爺的事!”


    “正兒!”


    卓姿嬋欲將周胤正抓住,但手指隻來得及觸碰一處衣角,便被人止。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令,請娘娘迴京!”


    卓姿嬋將眼前兩人奮力推開,在縫隙中對著周胤正大喊:“胤正!”


    周胤正稍稍駐步,迴頭對卓姿嬋一笑。


    “請皇後稱我為太子!”


    “不!”卓姿嬋絕望大吼,但目中卻再也見不得周胤正身影。


    ……


    漠北府外,一行百餘人急速朝著豐京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冬雨帶著細小冰粒灑落,將這一行身影烘出氤氤熱氣。


    “籲”,疾馳的馬停下,被控製的卓姿嬋在揚起的車簾後,不出絲毫意外的看見前方手持利器,一臉森然地注視著她的人影。


    卓姿嬋笑了,笑自己同床共枕之人,和自己想象的一般絕情。


    “請皇後娘娘赴死!”


    卓姿嬋不再掙紮,看著自己身遭多出的那些陌生人影,她不知道,周胤正什麽時候擁有了此等勢力。


    “想要我的命,自己來取!”


    “轟!”兩方人群交匯,刀劍光影閃耀,沸騰的熱血將冰雨融化,熱氣蒸騰之下,霧氣升起,將個中慘烈遮掩。


    距此刻十裏開外,聞人縱橫手持金色彎刀對著時艱行了一禮。


    “時前輩,請指教!”


    時艱看了聞人縱橫手中彎刀片刻,輕點了點頭,從腰後取出一黝黑馬鞭。


    他不知刀槍棍棒,他隻知趕馬!


    ……


    逐北軍軍營外,周胤正一身戎甲,手中白布纏繞,看著一地的屍體,提起從未在人前展過的長槍,指著唯一跪拜在地之人。


    “魏公公,沒想到你還活著!”


    看著眼前之人,周胤正便不由想起自己另一個伴伴,匪蝶衣!


    周胤正有些追憶,他不習慣叫匪蝶衣為卓代行,那是他的伴伴,是照顧他長大的人,卻也因為自己,讓他身沒江南。


    他能救江南百萬人,卻救不了自己親近之人呢。


    “太子殿下,老奴愧顏。”魏忠叩首。


    “允你自戕!”迴憶隻是一個恍惚,周胤正很快便迴過神來,看著魏忠道。


    魏忠苦笑,天家自殘,這種事太過常見了。


    “殿下,你比陛下想的優秀。”


    “隻是可惜……陛下並不是一個好父親!”


    魏忠滑落,寒光從脖頸處滑過,鮮血噴湧,將周胤正鞋尖浸染。


    “走吧,去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等著本宮去死!”


    周胤正策馬,朝著天際處湧動的黑影而去。


    “是,殿下。”


    ……


    廝殺聲漸稀,卓姿嬋看著眼前出現之人,掀起幾分自嘲道:“時艱大宗師,蕭丞相終於想報仇了嗎?”


    時艱將眼中殺意收起,輕笑著搖了搖頭。


    隻有卓姿嬋一人而歸,那他就不需要殺人。


    時艱坐上車轅,揚起斷裂的馬鞭,輕輕一揮,帶著卓姿嬋朝著豐京而去。


    其坐下,鮮血卻已順著車轅滴下。


    車痕來時方向,順著屍體尋去,羊舌唯我將手中信紙揉碎,看向遠處在烏騅馬之上的斷天狼,舉刀大吼。


    “兒郎們,給我殺!”


    ……


    西域府咽喉要道處,林饒之眼底仇恨泛起,大周多數府軍已經穿過西域,寧海二府,他的戲也該收場了。


    “毀去要道,入漠北府。”


    林饒之看著諂媚的苦頭陀,輕笑一聲,隨即手中長槍破風,直接將其挑起。


    “噗!”


    “林饒之!”


    林饒之冷笑一聲:“那武治皇帝冤枉我父,讓我兵敗西域,我天府七千兒郎的命,這大周該還了!”


    “至於你們……。”林饒之手一甩,策馬疾馳而過,將苦頭駝碾成肉糜。


    “爭龍道,難道就不該死了?”


    時啟明十五年,小年時節,鎮西軍統領領林饒之領軍封鎖西域,寧海二府,合兵西域,屠大周各府之兵三十萬,圍困太子周胤正於漠北府長生郡中。


    同一時間,大周邊疆藩國騷動,南鬥,破浪二軍列兵於外。


    天下嘩然,頃刻間,大周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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