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郡,最為平和的或許就是琅琊郡了。


    誰都知曉,現在琅琊郡中有誰在。


    一個布恩江南的蘇複,一個前無古人的年輕宗師。


    兩個大周權勢最盛家族中的門麵男丁,秉承聖意與群臣期望,來這裏主持江南事宜。


    在這兩位麵前,哪怕是最為底層的百姓,都知道不能在琅琊郡生亂,使蘇複和楊襲虎陷入動蕩環境之中。


    要知道,大周朝廷,楊執輔和蕭立淵,不僅有恩,更為威呀!


    琅琊郡大門敞開,蘇複一身天青色交領錦衣,與身側一身金甲的楊襲虎騎著大馬並列走出。


    看著身前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或者悲憤,或者憐怯,或者期盼……但無一例外,他們的眼睛都在緊緊地看著蘇複二人。


    蘇複分不清誰情真,誰假意。


    但麵對這些人的目光,饒是他已經經曆過雙眼填滿血腥的殺戮,此刻仍覺一種愧疚從心中升起,哪怕……這一切並不是他所主導的。


    “立高者隻見權勢傾軋,誰見俯低之人失親之痛?”蘇複心中默念,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兩分。


    “諸位父老鄉親,我安排了人在四道城門外準備熱食,春寒衣薄,大家盡量吃點熱食,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以鎮為分,勞煩各位選出個話事人來,與我一同入城中細述,當今陛下聖明,蕭丞相亦在政事堂中,必不會讓諸位家中兒郎枉死,必不會讓施惡之人……逍遙法外!”


    最後那幾個字,蘇複不由聲音頓挫了一下,他知道是誰主持了這一切,他知道是誰在縱容這一切。


    但憑情理之外的法理,真就沒有可能“除惡務盡”呀!


    蘇複的聲音並不足以讓所有人聽到,但他那平和與麵帶悲戚的模樣卻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情緒會傳染,光看表情,就已知蘇複之意!


    “多謝蘇大人,多謝楊將軍憐我等犯上之罪人!”人群聲音哽咽,由前至後,齊齊跪拜下來。


    這與以往書中所記載的民變大不相同!


    蘇複動容的翻身下馬,側身不受,他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承此大禮。


    聲音不自覺地變得哽咽與堅定。


    “冤屈難伸,寄托於法度,何來犯上一說?”


    “我蘇複就在這裏。”蘇複側頭看了楊襲虎一眼,楊襲虎亦持戟站立地麵之上,沉聲道:“我楊襲虎也在此!”


    蘇複一笑,目光給予人無比的信任,鏗鏘有力道:“我和楊將軍必不叫諸位父老鄉親失望!”


    “現在,還請快快起身,不然我二人可不敢正身相對各位!”


    人群互看,最後哽咽著起身,隻得凝望,再難言語。


    在琅琊郡城內,在看著這裏的人不僅有這些百姓,還有無數勢力安插於江南之人,如蒙紗的楚王府側妃雍檀,如平山會館的管事,如四海商會……如麵白無須,躲在人群中的影衛。


    這一刻,不僅是那些百姓無言,就連這些大勢力之人都難以言語。


    良久後,這些人眼中讚歎之色斂去,心中暗歎:“可惜,隻是一個贅婿。”


    “大周不會再容許出一個蕭立淵了!”


    兩個多時辰後,蘇複將二十多個老者親送出城,無需任何多言,琅琊郡的風波便化作無形。


    夜幕遮掩,慕容家中,蘇複和楊襲虎坐於主座之上,其下慕容睿坐立,三人臉上多少都帶上些輕鬆之色。


    “慕容家主,有勞了。”蘇複出聲致謝道。


    這琅琊郡畢竟是慕容家的地盤,哪怕如何深陷江南事案風波,但比較之下,多年積攢起來的口碑,還是在百姓心中有一定的話語權。


    慕容家不帶頭,琅琊郡那些中小世家便不會亂動。


    他們依附於慕容家,隻要慕容家不滅,他們頂多就是傷筋動骨,數十年,百年後,依舊還能存在。


    蘇複今日能如此完美地將民變一事解決,慕容睿的確是出力不少。


    最起碼,在遊說和承諾方麵,慕容睿給出的並不比自己少。


    慕容睿臉上愁容升起,一個琅琊郡的安穩並不代表江南府的安穩。


    “蘇大人謬讚了,這是我慕容家上承天意下應為之事,何敢居功。”慕容睿擔憂道:“但其它三郡,未必會如琅琊郡一般呀。”


    “來日星火燃之,琅琊郡亦未必能幸免。”


    和其它三郡百姓差不多,此刻圍城的百姓,亦不敢失信於其他三郡之人,雖然答應蘇複絕不行越軌之事,但他們同樣沒有撤離的跡象。


    四郡並起,那就四郡齊退。


    這次前來商議的那二十多個各鎮代表,也隻說盡量與其他三郡的人聯係,加以勸說。


    但如慕容睿和蘇複很清楚,走到這一步,又有誰真會憑他人的一句話便欣然退之?


    時間上又如何來得及?


    畢竟……平與亂,隻不過旦夕之間罷了。


    “盡人事,聽天命了!”蘇複悵然道。


    ……


    朝夕郡外,數十中小世家帶著自家家中護衛,仆役,鼓動那些信任他們的百姓,舉著火把立於朝溪郡外,大聲斥責,並抬著兩人粗細的大樹主幹朝著城門猛撞。


    淮南軍離去後,這朝溪郡所留不過八百守城衛士,三百衙役,加上宋沭所率領的五百破浪軍軍士,亦不過一千六百人。


    這些人需要穩定城中百姓情緒,外拒民憤,何其艱難唿!


    宋沭展開懷中已經褶皺的信紙,其上內容甚短,除略提一句讓其和那些世家之人談判外,便是囑咐他等百姓圍城後,要拖住那些人三天。


    至於最後,則隻有一個“殺”字銀鉤鐵畫的鋪滿半張信紙。


    將信紙展於燭火之上,宋沭眼中光亮收斂,喃喃道:“不差洪玉山,不讓璩全來此,偏偏讓我這麽一個並不算熟悉的人來此,蘇大人呀,你這是想試探什麽?”


    宋沭不懷疑蘇複會出錯,單看此信,他便知蘇複對朝溪郡很是了解,所以才有此囑咐。


    宋沭明白,自己若不從信上所言,致使朝溪郡城破,以外麵那些人群的激憤,這怕是一次足以震驚大周的屠城慘案。


    自己若從之,那自己就帶著蔣文海,帶著破浪軍偏向相權一係了。


    朝溪郡難免殺戮,但蘇複竟能以此事迫之,讓中立的逐浪軍在這皇權,相權相爭之時,有了心理上的偏側。


    “都言蘇複是平民出身,但這一手卻盡顯大家手段,真不愧是蕭家孫婿呀!”


    “還有這事……是皇室中的誰所主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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