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赤盞暉率領軍士趕到左丞水師與義軍激戰的海域,硝煙已經漸漸散去。他站在船頭望著激戰後的海麵,四周一片沉寂,隻聽見濤聲嘩嘩作響,到處是燒毀的戰船,戰船四周漂滿屍體、盾牌、矛戟……


    陳子豪沉痛地說:“千戶,我們來晚了。”


    赤盞千戶沉默不語,他帶著軍士爬上了一艘高大的戰船,戰船還冒著縷縷青煙,一陣海風又燃起火苗。忽然聽到船艙內一陣呻吟。


    陳子豪大喊:“千戶,這有一名軍士還活著。”


    赤盞千戶急忙走過去。一名軍士從一堆屍體裏慢慢站了起來,渾身是血。


    陳子豪問:“左丞大軍呢?”


    傷兵指著船上、海麵上的屍體說:“這,這,在這,這都是。”


    “左丞大人呢?”赤盞千戶問。


    “大人……大人……”傷兵痛苦地說,“活著的都被俘虜了。”


    赤盞暉怒目圓睜,緊握劍柄,他慢慢舉起寶劍猛地向船舷砍去。


    眾軍士一齊說:“衝上島去,和方寇拚了。”


    陳子豪說:“對,和方寇拚了。”


    赤盞暉轉身看著身邊的一個個軍士,說:“方寇已有準備,不能再蹈覆轍。”


    “那怎麽辦?”陳子豪問。


    赤盞暉痛苦地說:“撤!”


    “撤?”眾軍士疑惑地看著赤盞千戶。


    “撤,等待都元帥大軍。”赤盞暉說。


    “是。”眾軍士答道。


    赤盞暉又轉向陳子豪說:“子豪,你連夜趕去報信,告訴都元帥,左丞全軍覆沒,讓他早做謀劃。”


    “是。”


    陳子豪搖船離開,眾軍士調轉船頭,撤往小島……


    左丞孛羅帖木兒、郝萬戶、幕僚被義軍眾將押著,踉踉蹌蹌地上了海島,走向議事廳。方國珍、劉仁本迎了出來。


    方國珍迎了上來,拱手施禮:“左丞大人,受驚了!”


    “哼!”左丞孛羅帖木兒怒視著方國珍甩袖,走進議事廳。


    方國珍轉身,看左丞的背影,無奈地說:“好生款待幾位大人。”


    劉仁本答道:“是。”


    海島上,得勝後的義軍將士在篝火旁盡情狂歡,一壇壇美酒打開,方明善抱起一壇美酒給身邊的義軍戰士一一斟滿。


    方國璋舉起酒碗,大聲說:“喝,諸位兄弟,盡情地喝。”


    “喝!喝!”義軍戰士一同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左丞孛羅帖木兒、郝萬戶、幕僚被關在議事廳,書案上放著菜肴和酒,門外義軍的哨兵來迴巡視。


    “這是要幹嘛?”郝萬戶看著桌上的菜肴說,“難道是讓我們吃飽了好上路?”


    幕僚沉默不語。


    “那還等什麽?”郝萬戶拿起一隻雞腿遞給左丞孛羅帖木兒,說,“大人,你吃。”


    左丞孛羅帖木兒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郝萬戶又遞給幕僚,說:“先生,你吃。”


    幕僚也擺了擺手。


    “都不吃,我……”郝萬戶看看左丞孛羅帖木兒,又把送到嘴邊的雞腿放下,說,“我……我也不吃。”


    “什麽,左丞大人全軍覆沒?”劉基雖然預料了可能的意外,可他還是不能相信,左丞孛羅帖木兒敗得這麽快,這麽徹底,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大人,我親眼所見。”陳子豪說,“赤盞千戶讓我星夜趕來報信,請大人早做謀劃。”


    “不可能,絕不可能!”泰不華不願相信,“左丞大人上萬水師,船堅兵精,方寇再大的胃口也不可能一口吞下!”


    陳子豪說:“左丞大人的水師被引到一片布滿的暗礁的淺灘,大船觸礁擱淺,進退不得,擠在一起,方寇一把大火,左丞大人的戰船燒成一片火海,官軍被燒死,跳海溺死的不計其數……”


    聽著陳子豪的講述,劉基久久地佇立著,兩眼盯著窗外翻卷著的海浪……


    “赤盞千戶呢?”泰不華大吼,“難道赤盞千戶沒有馳援左丞?”


    “赤盞千戶聽見炮聲,就率領軍士衝下小島,想從側麵攻擊。”陳子豪說,“可方寇早有防備。方國璋帶人阻擋了我們的去路,等我們拚命殺退方國璋,左丞大軍已經覆滅,海麵上隻剩下燒焦的船身和軍士們的屍體……”


    “那……那……”泰不華問,“左丞大人呢?”


    “左丞大人兵敗被俘。”陳子豪說。


    “奇恥大辱!”泰不華猛然抽出寶劍,他細細地端詳著寶劍,劍刃寒光閃閃,他舉起寶劍怒吼,“傳我軍令,速速進軍,包圍方國珍藏身的海島,不要漏掉一個方寇。”


    “是。”


    傳令軍士跑到船頭,揮動令旗。


    官軍一艘艘戰船劈開碧浪,乘風疾駛,海麵上留下一道道雪白的波痕……


    一縷霞光灑在海島之上,海風吹來,樹姿輕搖。一名義軍士兵漫不經心的向海麵上望去,猛然間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海麵上戰船密布,旌旗遮天蔽日。他驚愕地後退著,後退著,跌了一跤,慌忙爬起,踉踉蹌蹌地向島上跑去,邊跑邊喊:“官軍,官軍——”


    泰不華率官軍包圍了方國珍藏身的海島。


    海風吹拂,雪浪翻湧。海麵上,泰不華站在帥船的船頭,戰甲映著霞光,熠熠生輝。泰不華手指前方海島高喊:“傳我軍令,搖旗呐喊,逼方寇出戰。”


    眾軍士高喊:“方賊,滾出來;方賊,出來決一死戰——”


    劉基來到船頭眺望,忽然,他感到島上有點氣氛不對,他急忙揮手阻止軍士:“不要呐喊了。”


    泰不華問:“劉大人,為何不讓喊了?”


    “都元帥請看,”劉基指著海島,“你看那島上的旌旗。”


    泰不華向島上看去,迷惑不解地說:“左丞大人的旗號?”


    “不錯,”劉基說,“島上到處都是左丞大人的旗號。”


    “這是為何?”泰不華疑惑地問,“莫非左丞大人沒有兵敗,而是智取了方寇的巢穴?”


    “不可能。”劉基搖了搖頭說:“昨夜陳子豪來報說,左丞大人兵敗被俘,乃傷兵親眼所見。”


    “那為何島上滿是左丞大人的旗號?”泰不華問。


    劉基沉思,愁雲慢慢籠上臉龐……


    一艘戰船從海島駛了過來,船首站著的正是左丞孛羅帖木兒。泰不華的帥船迎了上去,兩船相距十餘丈遠,停下。泰不華叩拜:“參見左丞大人。”


    “免禮,免禮。”左丞孛羅帖木兒揮了揮手說,他看對麵的官軍戰船,笑道說,“泰大人,你把這彈丸之島圍得鐵桶一般,是何用意呀?”


    泰不華說:“下官要踏平這島嶼,活捉方賊,以洗官軍折戟之辱。”


    “何出此言!”左丞孛羅帖木兒大怒,“方國珍懾於我官軍之威,昨夜已歸順朝廷。”


    “什麽?”泰不華迷惑不解,“方賊已歸順?”


    “難道泰大人沒有看見?”左丞孛羅帖木兒說,“這島上盡是我官軍旗號。”


    泰不華突然明白了,方國珍明知已被官軍包圍,他故計重施,以假意歸順官府來逃脫。泰不華上前一步說:“左丞大人,你千萬不要輕信方賊之言,他橫行浙東數載,賊念甚固,豈會輕易歸附,今日打蛇不死,日後必受其害!”


    “此言差矣,方國珍流落為寇實乃為勢所逼。”左丞孛羅帖木兒說,“想必你也知曉,方氏素來安分,並非生來就與朝廷作對。皆因同裏賊人入海為寇,仇家誣構他與寇相通,官軍緝捕甚急,情不得已,他才攜弟兄家人避禍海上。”


    泰不華說:“方賊此番遭遇,下官也略知一二,著實值得憐憫。但是他前次作亂,已被寬宥,朝廷非但不予責罰,還授以官職。可他不但不思報效,反而再次反叛。可見此人反複無常,此等小人之言豈可輕信?”


    左丞孛羅帖木兒說:“方義士乃一招降之人,官低位卑,一事督辦不力,輒為上司責咎。再次避居海上,也是無奈之舉。”


    泰不華說:“左丞大人,方賊阻斷海道,劫掠官船,焚村毀寨,侵擾百姓……累累惡行,罄竹難書,豈能一個‘降’字,全部勾銷?”


    左丞孛羅帖木兒說:“方義士對以往之作為,已深表懊悔,有此瑕疵,歸附之後必當思恩感奮,以死報效。如今匪患四起,朝廷四顧不暇,正當用人之際,本官以為方國珍一腔赤誠,忠勇可嘉,堪為國之棟梁!”


    一陣陰風吹過,船頭旌旗狂舞。聽著兩人的對話,劉基苦笑了笑,自語:“國之棟梁……國之棟梁……”無奈地看著茫茫的大海,一片片烏雲飄來,遮蔽了剛露出彩霞的天空……


    “左丞大人,此賊今日不除,日後還必成為浙東之禍。”泰不華帶著激憤說,“待我殺上島去,為浙東百姓根除禍患!”


    “放肆!”左丞孛羅帖木兒仗著提攜泰不華之恩,大聲嗬斥,“方義士既歸附我朝廷,其部下即屬我官軍統領,你怎可造次?當初我擢你助我剿寇,就是看重你頗富文韜,善施仁惠,能不戰而致萬方歸附,不曾想你竟如此喜嗜殺伐,濫興兵戎!”


    泰不華心急如焚,高喊:“左丞大人——”


    “休再多言,速速退兵。”左丞孛羅帖木兒轉身走進船艙。


    “左丞大人……”泰不華還想辯解,左丞孛羅帖木兒戰船調轉船頭,駛迴海島。


    泰不華久久地佇立在船頭,呆呆地看著左丞離去的背影,狂舞的旗角拍打著他毫無表情的臉頰。他忽然一聲長嘯:“啊——”口噴鮮血,鮮血在海風中飄散,宛若綻開的紅霞。天在旋,海在顫,他重重地摔倒在船頭……


    方國珍及隨從站在海島的高處。望著泰不華的水師調轉船頭一隊隊離開,方國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海麵上,千戶赤盞暉站在船頭,望著島上的方國珍,眼睛充滿了怒火。陳子豪走到他的旁邊問:“千戶,我們就這樣撤了?”


    赤盞暉抓過一張弓,搭上箭,拉滿弦,向方國珍身邊的一杆大旗射去。


    方國珍正在海島上望著官軍戰船,突然一支利箭唿嘯著飛了過來,方國珍大叫一聲,癱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麵旌旗飄飄搖搖落下,覆在他的臉上。隨從慌忙圍過來,一起大喊:“主帥!主帥!”


    方國珍扯開覆在臉上的那麵旗,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劉仁本上前詢問:“主帥可曾傷著?”


    方國珍擺了擺手,說:“不曾傷著。”


    “未傷著就好。”劉仁本擺了擺手,圍著的隨從散開。


    “官軍退了?”方國珍還有些驚魂未定。


    “主帥放心。”劉仁本說,“官軍已經退去,圍困已解。”


    “哦。”方國珍站起身,向海麵望去,海麵已無官軍的蹤影。方國長舒一口氣,說,“方才我見四麵皆有官軍,把我圍得結結實實,若絕我水路,斷我給養,不消十日,我義軍不戰自潰。”


    劉仁本說:“城裏送來密報說,此乃劉伯溫所獻的圍困之計。”


    “噢,此計正中我要害,”方國珍說,“果以此計用兵,我義軍豈不葬身此地!”


    劉仁本說:“所幸的是,左丞大軍早一日出師,為我抓住戰機,劉伯溫此計落空。”


    “是呀,”方國珍說,“多虧先生用計擒住左丞,逼他招安我義軍,這才化險為夷。”


    “這也是無奈之計。”劉仁本說,“上次鳳凰山一戰,也是劉伯溫施計,他以糧隊誘我上岸,將我義軍圍困於山穀。”


    “哦,”方國珍說,“若不是我義軍奮勇拚殺,那時恐怕就退不迴海島。”


    劉仁本說,“鳳凰山之戰,若以劉伯溫之計施行,恐我義軍再英勇也難脫身。”


    “先生何出此言?”方國珍問。


    劉仁本說:“劉伯溫本已在江邊安下伏兵,打算焚燒我戰船,隻是那溫州路萬戶薛兆謙和總管呂世忠違抗軍令,戰船才未被焚毀,不然你我何以脫身?”


    方國珍聽了,身上猛一激靈,說:“這劉伯溫之計果真狠毒啊!”


    “主帥何必感歎。”方國璋不屑地說,“明日我帶幾個弟兄剪鏟那劉伯溫。”


    方國珍說:“二將軍不可造次,容我與先生細細謀劃。”


    方國璋將手中的寶劍往地上猛地一插,嘴裏嘟嘟囔囔:“謀劃,謀劃,謀劃個鳥,一刀宰了他不就算了。”


    “二將軍說些什麽?”方國珍問。


    方國璋眼珠翻了翻,說:“沒,沒說什麽。”


    “沒說便罷,”方國珍說,“莫非你忘了竹篁寨之敗了?”


    方國璋見揭了他痛處,低頭不語。


    方國珍久久地望著身邊光禿禿的旗杆,說:“此次乃上天助我,不然,這支利箭射落的就不是旌旗,而是我方國珍的人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劉伯溫之宦海沉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泉之淙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泉之淙淙並收藏劉伯溫之宦海沉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