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不華陪同左丞孛羅帖木兒巡查江堤,眾官員跟隨。


    孛羅帖木兒邊走邊說:“溫州屢經兵戈,到處是殘垣斷壁,唯這江堤屹立如初。”然後轉向薛萬戶說,“薛大人,你功勞不小呀!”


    薛萬戶立刻會意,說:“大人過獎,江堤堅固如此,非下官一人之功。”


    “薛萬戶過謙了。”孛羅帖木兒笑著說。


    “非下官過謙。”薛萬戶說,“江堤修築之時,商賈百姓捐資甚為踴躍。富商晁畢達,一人所捐足夠十裏江堤。”


    “嗬嗬,這晁畢達還有此義舉?”左丞孛羅帖木兒看了看泰不華,泰不華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豈止如此,這裏的大小工程,他均有捐資。”薛萬戶說,“大人請看,前方有一炮台。”


    左丞孛羅帖木兒在炮台前停下觀看,烏黑的炮管直指江麵。


    薛萬戶說:“上次方寇偷襲被崗哨發現,一發炮彈打過去,方寇嚇得掉轉船頭就逃。”


    “這炮台有神威呀。”孛羅帖木兒大笑:“嗬嗬。”


    薛萬戶說:“這裏的炮台也多為商賈捐資修造。”


    孛羅帖木兒點頭稱讚說:“是呀,禦寇豈能隻憑將士血肉之軀,商賈此舉可嘉。”


    夜晚,監牢內。晁畢達躺在地板上,獄卒拎著飯食走了過來。


    “晁畢達,飯來了。”獄卒喊。


    晁畢達起來,接過飯食。


    “哼,還要老子伺候你!”獄卒不滿地瞪了一眼,離開。


    晁畢達把飯食放在地上,掰開饅頭,裏邊一張紙條,上書:左丞大人已到溫州。晁畢達眼睛裏閃出亮光。他撲向牢房的門,抓住木欄使勁搖晃,大聲叫喊:“啊……啊……”


    獄卒走了過來,質問道為:“幹什麽,幹什麽?”


    晁畢達唔哩哇啦地比畫著,自己冤枉。


    溫州館驛,燈火通明。院內設一戲台,台上正在演戲,左丞孛羅帖木兒及眾官員坐於台下觀看。抱琴走進館驛,泰不華看見抱琴,離開座席。


    抱琴低聲說:“老爺,百戶來報,左丞大人來溫州的消息,已被人傳入大牢。”


    “何人所傳?”泰不華問。


    “不知道。”


    “晁畢達有何反應?”泰不華問。


    “動靜不少,”抱琴說,“吵嚷著要見左丞大人。”


    “哦……”泰不華沉思了一會兒,說,“告訴百戶,在大牢周圍嚴密盤查,今夜不許任何人接近大牢。”


    “是,老爺。”


    監牢內,晁畢達抓住木欄使勁搖晃,大聲叫喊,唔哩哇啦地比畫著,不時用頭撞木欄。


    獄卒若無其事地在甬道內,踱來踱去,說:“鬧騰吧,鬧騰吧,進到這裏邊,再鬧騰又有什麽用!”


    監牢外,百戶帶著軍士在街道上來迴巡邏,仔細盤查路過這裏的每一個人。


    館驛內,戲唱得正熱鬧。薛萬戶起身去如廁,呂總管悄悄跟了過來。


    呂總管悄聲說:“薛大人——”


    薛萬戶停下腳步,迴頭看看呂總管問:“呂大人,何事吩咐呀?”


    “薛大人,辛苦了!”呂總管說。


    “呂大人,你這話何意?”薛萬戶問。


    呂總管笑笑說:“左丞大人的日程讓你薛大人安排得可夠豐富的,又是查江堤,又是品海鮮,還有這出好戲!都元帥府的人恐怕都懵了。”


    “嘿嘿,”薛萬戶笑笑說,“在這溫州路,隻有你我二人是主,其他都是客,你我不安排,誰來安排?”


    “嗯,此話有理。”呂總管說,“在這溫州路,隻有你我二人是主,其他都是客。”


    “再者說,”薛萬戶說,“如此安排,不也是順著左丞大人的心思嗎?”


    “所言極是。”呂總管說,“左丞大人下了官船,不進城,先要查看江堤,明擺著不就是想看薛大人你演的這出戲嗎?”


    “左丞大人想看,就給他演。”薛萬戶說,“你我可得把這戲演好了。”


    呂總管笑笑說:“好說,好說。”


    劉基客廳,燭光搖曳。桌上放一棋盤,劉基坐在桌前,左手拿著棋譜,右手執棋子,研究棋局。葉安從外邊走了進來,說:“老爺——”


    劉基放下手中的棋子,問:“監牢那裏有何消息?”


    葉安說:“晁畢達還在鬧騰,不過都元帥已命人切斷了監牢與外界的聯係,暫時沒有大礙。”


    “可曾查到,是何人向牢裏傳遞消息?”劉基問。


    “還未查到。”


    “外人是否進過監牢?”劉基問。


    “沒有。”葉安說,“不過,百戶說,左丞大人身邊有位侍從,很像上次給晁畢達送飯的那個戴鬥笠男子。”


    “哦……”劉基自言自語,“無憂矣!”


    葉安不解地問:“老爺,你說什麽‘無憂矣’?”


    劉基笑笑說:“沒什麽,你今日奔波辛苦,先去休息吧。”


    “是,老爺。”


    葉安離開,蘇晴兒端杯茶走了進來,放在劉基手邊,說:“叔父,這麽晚了你也該休息了。”


    “你先休息吧,叔父我還要等個人。”劉基說。


    “等個人?”蘇晴兒說,“這麽晚了,誰還會來造訪呀?”


    劉基微微一笑,說:“他一定會來。”


    院外傳來敲門聲。


    蘇晴兒詫異地說:“還真有人來了。”


    劉基說:“走,去看看。”


    葉安打開院門,泰不華、抱琴走了進來。


    劉基拱手施禮:“參見都元帥。”


    “這麽晚了,前來打擾,劉大人不怪罪吧。”泰不華說。


    劉基說:“都元帥大人深夜來訪,必有要事,請到客廳一敘。”


    “請。”


    泰不華、劉基等走向客廳。


    泰不華坐桌邊的椅子上,蘇晴兒獻上一杯茶,泰不華接過,放在桌邊。泰不華看了看桌子,桌上擺著棋盤,棋盤上放著棋譜,棋盤旁的茶水還微微冒著熱氣。泰不華詫異地說:“看桌上這些東西,劉大人尚未休息?”


    劉基笑笑說:“在恭候大人。”


    “哦?劉大人已料知我要造訪?”泰不華問。


    劉基笑著點點頭。


    “劉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呀。”泰不華說。


    “哪裏,今日城裏多有不寧,想大人必定有事相商,於是就在此稍候片刻。”劉基說。


    “嗬嗬,也是。”泰不華笑著說,“牢中之事,劉都事已經知曉?”


    “略知一二。”


    “都事推想是何人所為?”泰不華問。


    “暫時還不能斷定。”劉基說。


    “會不會是左丞那邊的人?”泰不華問。


    “不太可能。”劉基說,“若是左丞大人欲保晁畢達,隻會是悄無聲息行事,絕不會大肆張揚。如此鬧騰,應該不是左丞大人所希望的。”


    “嗯,劉大人言之有理。”泰不華說,“不過,百戶說,左丞大人身邊有位侍從,應該就是上次給晁畢達下藥的那個戴鬥笠男子。”


    “哦,能斷定就是此人?”劉基問。


    “能夠斷定。”泰不華說,“其他侍從皆隨行,此人隻在左丞大人官船上出現,未見進城。”


    “哦,這樣說來,給晁畢達下藥的就是此人。”劉基說。


    “左丞大人想封晁畢達之口?”泰不華問。


    “是呀,”劉基說,“不封其口,恐怕浙東官府皆無寧日。”


    “這次給晁畢達傳遞消息會不會也是左丞大人的手下?”泰不華問。


    “下官斷定,此次絕非左丞大人所為。”劉基說。


    “那會是誰呢?”泰不華問。


    “看來是有人欲利用左丞大人。”劉基。


    “嗯,應該如此。”泰不華說。


    劉基說:“此案不宜久拖,拖之愈久,愈難了結。”


    “是呀,”泰不華說,“可此案該如何了結呢?晁畢達畢竟是左丞大人的幹外甥,處置不妥,左丞大人豈肯善罷甘休?”


    “都元帥是對左丞大人有所顧忌?”劉基問。


    “豈能不有所顧忌?”泰不華說,“左丞大人下了官船,不進城裏,卻要巡查江堤,其意圖非常明了。劉大人也在隨行之列,難道未曾察覺?”


    “親眼所見,豈能不知?”劉基說。


    泰不華說:“巡查江堤之時,左丞大人還屢次提及晁畢達捐資義舉。”


    “那又如何?此舉能抵消晁畢達之罪?”劉基問。


    “抵消……倒是不能……”泰不華忽有所悟,“聽都事之言……莫非都事對如何了結此已成竹在胸?”


    “嗬嗬,隻是初有眉目。”劉基說。


    “能否說說?”泰不華問。


    劉基故做神秘地說:“天機不可泄漏。”


    “嗬嗬,”泰不華笑笑說,“劉都事行事向來神秘莫測,不說也罷。都事之計,我允了。”


    “不過尚需向都元帥借一樣東西,不知大人肯借否?”劉基問。


    泰不華問:“要借何物?但說無妨。”


    劉基說:“要借晁畢達的口供。”


    泰不華思索了片刻,說:“口供乃此案最重要證據……”


    劉基說:“此舉雖是招險棋,也隻能如此。”


    “好吧。”泰不華轉向抱琴說,“抱琴,你迴府一趟,把口供取來。”


    “是,老爺。”抱琴走出客廳。


    “本帥也不能久坐,”泰不華說,“還要到監牢查看查看。”


    劉基說:“讓葉安護送大人去吧?夜已深,大人不可單人獨行。”


    “嗯,好吧。”泰不華點點頭。


    劉基喊:“葉安——”


    葉安走了進來,“老爺,您有何吩咐?”


    劉基說:“葉安,你護送都元帥去監牢查看查看。”


    “是,老爺。”葉安轉向泰不華,“大人請。”


    泰不華起身告辭。


    街道靜悄悄的。葉安手提燈籠前行,泰不華跟隨。


    劉基坐於書案前看詩稿,蘇晴兒走了進來說:“叔父,抱琴把晁畢達的口供送來了。”


    “哦。”劉基接過供詞,看了一遍說,“晴兒,研墨。”


    “嗯。”


    蘇晴兒研墨,劉基蘸墨,仿擬供詞的筆跡書寫。寫完,把原來那份供詞交給蘇睛兒,說:“晴兒,將這份供詞藏於隱秘之處,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晴兒明白。”蘇晴兒接過供詞。


    劉基揣起仿擬的供詞,離開書房。


    館驛花園,花開正妍。左丞孛羅帖木兒在園內散步,邊走邊嗅著滿園的花香。幕僚走了過來,低聲說:“大人——”


    孛羅帖木兒停下腳步問:“何事?”


    “昨夜晁畢達在牢內鬧騰了一宿。”幕僚說。


    “為何鬧騰呀”孛羅帖木兒問。


    “有人給他傳信,說大人你到了溫州。”幕僚說。


    “糊塗!”孛羅帖木兒滿臉怒色,說,“此時怎可給他傳信。”


    “大人息怒,”幕僚說,“這信並非我們的人往裏傳的。”


    “哦。”孛羅帖木兒開始沉思,他隱隱覺得溫州的事不是那麽簡單。


    “我倒是派了個人想去打探打探,”幕僚說,“可是連大牢的門也未能接近。”


    “為何?”孛羅帖木兒問。


    “泰不華已命人封鎖了監牢四周的街道。”幕僚說。


    “噢。”孛羅帖木兒點了點頭,他似乎明白了,泰不華並沒讓他失望,倒是有人想把這水攪混。


    “晁畢達那邊如何處置?”幕僚問。


    “就讓他鬧騰吧,他這是自絕活路!”孛羅帖木兒說。


    侍從走了過來,說:“啟稟大人,都元帥府劉都事求見。”


    “哦。”孛羅帖木兒說,“讓他到花廳見我。”


    “是。”


    左丞孛羅帖木兒走進了花廳,端坐在廳內的桌案旁,侍從引劉基走了進來。


    劉基上前施禮:“參見左丞大人。”


    “免禮,免禮。”孛羅帖木兒說,“劉都事前來有何事呀?”


    “奉都元帥之命,呈給大人一樣東西。”劉基說。


    “哦,呈上來。”孛羅帖木兒說。


    劉基呈上仿擬的供詞,說:“請大人過目。”


    左丞孛羅帖木兒接過口供,看著看著,臉上漸漸籠上陰雲。突然,他把口供撕得粉碎。


    劉基在一旁驚訝地說:“左丞大人……”


    孛羅帖木兒憤怒地把撕碎的供詞扔在地上,說:“這晁畢達,信口雌黃!”


    劉基指著地上的供詞小心地問:“左丞大人,這……”


    孛羅帖木兒看了看撕碎的供詞說:“噢,……無妨!”


    劉基舒了口氣,問:“左丞大人,此案如何了結,都元帥還在等大人口信。”


    孛羅帖木兒惱怒地說:“此等奸商,毀我城池,豈能輕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立斬!”


    “哦,下官這就迴都元帥。”劉基退了出去。


    幕僚走了進來,低聲問:“大人為何如此動怒?”


    “哼!”孛羅帖木兒指著撕碎的供詞說:“這晁畢達,竟把本官也扯了進去!”


    “奸商無德。”幕僚說,“這麽多年大人對他恩重如山,他怎麽就……”


    “別再提他。”孛羅帖木兒說,“你替我補個供詞,速速交給劉都事。”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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