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不為少年留,匆匆過,可有再迴頭?


    紙紮店在街巷裏紮根二十餘年歲月,就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外表和裏子都早已破破爛爛。


    呂宗良就是靠著這家不起眼的店鋪,手藝人在這世道若是有名望,自然是賺錢,可像漢子這樣整日裏醉生夢死,鋪子的生意自然算不得好,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將天生不凡的張蛟撫養成人,可想其中之艱難。


    “什麽時候喜歡上喝酒了?”


    闊別家鄉多年的趙柱在餐桌旁邊坐下,看著上麵擺放一碟鹽水花生,一壺不值幾個錢的糟酒,隨口問著。


    一項對所有人都是一副無所謂姿態的呂宗良,可能也就隻有在趙柱麵前顯得心虛幾分,都沒敢迴答這個問題。


    趙柱唏噓道:“想當年,我們也會聚在一塊偷喝家裏剩下的糟酒,第一次喝的時候隻覺著辛辣難咽,唯有配上幾碟子佐酒菜方能勉強喝上一杯。後來我們長大了,也習慣了酒水的滋味兒,開心時喝一點,難過時喝一點,倒也從不貪杯。我們那時候五個人,其中你是最討厭喝這東西,沒想到這才十多年沒見,你卻變成了個酒鬼。”


    他心中莫名湧上一抹愧疚,“你父親說我們是兄弟,互相勉勵,互相幫襯,我答應了,卻沒做到,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


    呂宗良低著頭,就像是個做錯事情的孩子,搖頭道:“柱哥,你已經幫過我很多很多了,隻是我自己個不爭氣,對不起這三個字要說也是我來說。”


    人在惆悵時候總喜歡做點什麽借此分散注意,讓憂愁不那麽憂愁,呂宗良下意識去拿酒壺,隻是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有趙柱在,又縮迴了手。


    趙柱嗯了一聲,用手指撚一粒花生丟入口中,


    “你確實該說對不起,但不是對我......”


    慢悠悠嚼著花生的鹹味兒,還是小時候的味道,沒變。


    以前的邋遢少年,現在的邋遢漢子,本就低垂的頭顱愈發朝向地麵,似乎是想隱藏自己的神情麵容。


    人是會變的,特別是再經過大風大浪之後,趙柱經商多年,見過太多太多各色人物,考慮事情,看待他人,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憨厚少年。


    見呂宗良還在逃避,趙柱冷笑一聲,輕拍桌麵,每一下都對應一個人名,“班主張釉,青衣賈紅筲,小七,王五......”


    手中動作停下時,趙柱頓了頓,嗓音哽咽,心中悲傷,就像是撕開了隱藏多年的傷疤,“都死了啊......”


    寒冬時節,天幹物燥,寂寥的深夜之下,那場大火伴隨著老天爺煽動的東風一發不可收拾,當天在梨園內的人,都沒能逃過火焰的無情吞噬。大火熄滅後,整座鏡花台隻剩斷壁殘垣,當趙柱趕到時,隻見到在焦土旁見到呂宗良抱著個孩子跪倒在地撕心裂肺。


    那時候趙柱就明白了一切,隻是出於多年的兄弟情分,趙柱並未將此事告知衙門官府,選擇沉默與包庇。也是因為這份沉默,讓趙柱內心煎熬太多年,每夜入睡枉死的小七,王五都會出現夢中,像小時候那樣一遍遍唿喊啊柱哥。


    所以這麽多年了,解不開心結的不光是作為罪魁禍首的呂宗良,同樣也有趙柱。


    趙柱從來沒覺著自己是什麽善人,他有私心,掰碎了攤開了講,如果當初那場大火隻是死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甚至連班主,青衣算在內,趙柱都不會覺著這般愧疚,甚至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此事終將被淹沒於塵埃裏,他還是會迴到小鎮,找到呂宗良,一同迴憶年少光景。


    隻是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不可能善了。


    趙柱喃喃著:“我記得張蛟快十六歲了吧?”


    呂宗良悶聲道:“快了,還有幾個月。”


    趙柱起身,踱著步走到門口,呂宗良卻沒有相送的意思,趙柱走出門去,站在台階上,雙手負後,看向鏡花台,如今水月樓的方向,“呂宗良,你該還債了。”


    與自己本心周旋多年的中年漢子瞬間紅了眼眶,卻是在笑,哆嗦著嘴唇以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迴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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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象天地中。


    湖心亭開四麵之景,此刻正有四幅流水畫卷徐徐開張。


    亭內,柳相與南華的棋局還在繼續,已至收官階段,從局勢上看,柳相所持白子不容樂觀,幾乎是到了進退維穀的地步。


    思考之際,墨裳柳相視線停留在四幅畫卷之上。


    畫卷內容對應學塾四人各自夢境。


    曹蠻夢一城,大隱於市,白羊觀內修自然。


    袁賢夢帝王,世俗權柄之最,縱享人間極樂。


    許念瑤夢街市,仙人帝王皆在此間,開曆史之河流。


    張蛟夢街市,於世間最尋常之事,做尋常之人。


    四夢之人,事,物,景,意,截然不同。


    “敢問古仙,您這麽做的意義何在?”


    如果按照最開始的命運路線推演下去,結果顯而易見,南華古仙隻需要等到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地點,將自己剩餘大道傳承即可。


    這樣看來,先不說佛道之爭,因為佛道兩脈自古就因為根底不同爭論不休,可這四幅夢中畫卷柳相怎麽看怎麽覺著多此一舉。


    南華仙人嗬嗬一笑,“萬年之後的人間,修道者就這麽點資質,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我的大道雖說剩餘不多,不過讓四人各自占據一份機緣還是足夠。當然,最終的選擇還是不會變,隻是在這之外,我想給人間再留點東西,證明曾經有位雲上仙人......來過。”


    說出“來過”二字之時,南華仙人身上湧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灑脫之感。


    “仙人仙人,無論山上前或是山上後都在人字中。我給的東西也並非輕易能夠得到,凡是沒有代價的好處都太貧賤,所以才會有了這場大考。”


    “資質好壞無關緊要,隻要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大道雛形,便都有登高望遠的可能。”


    墨裳柳相盯著那幾幅畫像看了許久,“所以這既是大考,也是分發機緣?”


    南華古仙笑了笑,“我們拭目以待。”


    四幅夢境,分別對應:信,恆,守,誠。得與失,隻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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