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高山那邊的天地光亮還沒爬上雲梢。


    張蛟已經背好背簍,腰間係好用於捆綁幹柴的麻繩,將有些缺口遲鈍的柴刀擱置好,魁梧少年跨出院門。


    走過野狐河石拱橋,走過中央大街熱氣騰騰的包子鋪,走過那些因宿醉如今還燈火明亮的胭脂青樓......


    砍柴燒炭,順帶采些從名叫藥鋪的藥鋪中艱難辨認出來的藥材,前者是力氣活,張蛟最不怕這個,但後者就得仔細辨認,比較頭疼。


    他所選的上山道路是最遠的一條,當然,也最安全,不用擔心遇到山裏野獸之流。


    走出小鎮邊緣地界兒,上個不算大的坡,就剛好路過那座名叫柴火觀的道觀。


    張蛟在此停步,就這麽站在道觀門口一側,靜靜等待著。


    估摸著一盞茶的工夫過後,道觀大門打開。


    打著哈欠,一臉睡眼惺忪的姚清見到魁梧少年後,熟絡的微笑道:“你可以晚一些來,反正道觀開門都是這個時辰,免得還得在門外等候。”


    以前的小道童,如今的俊秀青年,加上多年修道,愈發具有出塵氣。


    張蛟憨笑著,卻搖頭,示意沒關係。


    他知道自己口齒不清,也不會客套寒暄,不會說話,更不會說好話,所以能笑則笑,盡量不言語。


    進了門,張蛟徑直去往大殿。


    姚清則跟在魁梧少年身邊,直至張蛟磕頭祈福完畢。


    還是和往常一樣,香火錢先賒欠,等以後若是有錢了再給。


    對此,姚清,乃至道觀上下都沒覺著有任何不妥。


    就像道觀門口貼的一副對聯:


    心存邪僻任爾燒香也無用。


    扶身正大見吾不拜又何妨。


    香火錢在道觀這邊重要,也不重要。


    但一個人的真誠祈願,卻是心安之所在。


    祈福完畢,張蛟與姚清揮手作別。


    魁梧少年於晝夜之間走在山上道路上,微微彎腰,身形朦朧,愈走愈遠。


    生活,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苦難或者不便而停下前進的腳步。


    張蛟心竅不通,可每天要做的事,不比其他人少。


    老爹腿腳不便,這等瑣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張蛟的肩頭。


    上山又下山,滿滿當當。


    麻繩捆綁的幹柴占據張蛟整個脊背,本該高大威猛的少年,在柴山的映襯下,反倒有了矮小之感。


    胸前挎著背簍,裏邊全是藥鋪吳老爺子教自己辨別的常見藥材,能賣錢卻也不怎麽值錢。


    雙手也沒閑著,兩籮野菜,夠他父子倆吃上好幾天了。


    走過柴火觀門口,與坐在門口的姚清打了聲招唿,走過滿是落花春草的狹窄石巷,沒有去往熱鬧的主幹大街,選擇一條路程較遠的蜿蜒道路前行,再停步時,已經到了九耳街中段,那座名叫藥鋪的藥鋪後院。


    門沒關,也不需要關。


    張蛟習慣性敲了敲門,然後走入。


    沒去打擾前院鋪子裏正在為人抓藥看病的老人,將背上如小山般的柴火留下三分之一。


    等他彎腰再直起腰,小鎮人眼中名字古怪的斷臂老人已經掀起簾子走出後院,於台階上方看著張蛟忙忙碌碌。


    將柴火碼好,張蛟抬起頭,見到老人後嘿嘿笑了兩聲。


    吳用也對其微笑道:“給我看看,今天又采了多少藥材。”


    張蛟開心點頭,拿著背簍屁顛屁顛跑到老人身旁,用模糊不清的嗓音介紹著今天的收成。


    在他的認知裏,世上對他好的人隻有三個。


    眼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聽完後,吳用點點頭,“放著吧,我去給你拿錢。”


    說罷,吳用轉身迴了鋪子,很快便抓著幾枚銅錢重新走迴,將其交到張蛟手上後,吳用道:“等下吃完早飯,來給我打掃鋪子,那些櫃台高處灰塵都幾層厚了。”


    張蛟使勁嗯了一聲。


    “你呀!要是聰明些,老夫還真就想把畢生所學都傳給你,可惜了咯,空有一把力氣,就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


    吳用笑罵兩句,揮了揮袖子,“迴吧!記得來早些。”


    張蛟再次應答,走出藥鋪。


    看著傻大個兒的背影,愈發蒼老如古稀之年的吳用無奈搖頭,他自言自語嘀咕道:“多好的武人胚子啊!”


    是真覺著可惜。


    他與張蛟的緣分要追溯到十年前。


    那時候魁梧少年還不是這般摸樣,清清瘦瘦,癡癡傻傻,在暴雨下得了一場大病,吳用打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起就喜歡,是那種雕工精湛的老師傅見到天生美玉的喜歡,隻是心竅不全,練武也隻能學個空把式,到頭來徒勞無功。


    也是從場大病之後,藥鋪這邊就多了個隻會端水打雜的夥計,中午來,晚上走,年年如此。


    走過石拱橋,於野狐河流水倒映下的自己打了聲招唿,張蛟腳步加快。


    紮紙店鋪位於偏僻街道的末尾,一般很少有客人行人,故而也難得清靜。


    當他踏上這條由夯實黃土鋪就的道路時。


    口哨聲響起,就好像有將軍傳遞軍令,手底下蟄伏四周的士卒開始迴應,口哨聲此起彼伏,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個半大孩子從牆角,家中,或是高大樹木的枝頭上冒出腦袋,一雙雙視線齊刷刷看向巷口的魁梧少年。


    孩子們很高興,是那種等了半天,終於看到好玩東西的高興。


    他們齊聲大喊:“張傻子。”


    “張傻子來咯!”


    “有爹養沒娘教的張傻子。”


    “傻子窮,傻子醜,傻子用手砍木頭。”


    ......


    張蛟也在笑,也開心。


    因為在他看來,就這是鄰居小夥伴們每天早上為自己舉行的歡迎儀式。


    至於傻子?什麽是傻?罵人?他自己確實有爹沒娘。


    在他的思維想法裏,沒有壞人。


    他們笑,張蛟也跟著笑,跟著開心。


    可他的笑臉,在那些孩子看來,就是一種對他們的諷刺,他們罵他不就是為了看他生氣,看他癟嘴哭泣嗎?就像經常被欺負的其他孩子一樣才對。


    所以,每當張蛟流露出笑容的時候,這些孩子反倒收斂了笑意,轉而變得怒氣衝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妖柳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婁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婁明並收藏大妖柳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