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柴火觀的大門半遮半掩,意味很明顯,道觀馬上關門歇業,香客要走,道觀這邊好生恭送,若是要留,道觀也歡迎,就是得交那麽點不算多的住宿錢。


    桃花林的鬧劇,在謝琯出麵後也就不了了之,青年公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與道觀和那位富家小姐賠罪一聲,各自散去。


    事情解決完畢,姚清也信守承諾,當真從自己的小私庫中取出兩顆桂花糕,與謝琯一人一手,坐在道觀供奉祖師的大殿門口台階上。


    “謝姐姐,你會武功嗎?很厲害誒!”


    “我跟你們一樣都是煉氣士,不是武人,為什麽會這麽問?”


    “煉氣士?師父師兄們出手都是各類好看的術法,從來沒像謝姐姐這樣幹脆有勁兒,師父說這世上隻有武人才修行純粹的力,謝姐姐不是嗎?”


    “不是,我啊!就是修行時間比你們久一點,境界比你們高一點,沒什麽大不了的。”


    姚清好奇問道:“那謝姐姐跟師父誰更厲害?”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謝琯,她在思量自己要收幾成力才能不打死丁經業。


    女子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在半空晃了晃。


    姚清小聲猜測道:“勝負五五對半分?”


    他可是親眼見過自己師父動手過的,那氣象老厲害了。


    不曾想,謝琯語氣輕鬆道:“我一隻手打他五百個不成問題。”


    姚清呆若木雞。


    迴過神來後,幹淨澄澈的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謝琯也沒多解釋什麽,拍了拍小道童的腦袋,笑道:“你啊!怎麽說呢?算是矮個群中拔高個兒吧,你上頭幾個師兄加起來都不如你,也算是師父眼神好使了一次。小家夥,以後記得好好修行,隻有境界高了,才能看見這個世界之上的風景。”


    姚清向來心思活絡,不然也不會被安排個看守桃花林的重任,他雙手疊放在腹部,這動作是與師父他老人家學來的,坐著的時候還挺舒服,“謝姐姐,那這個世界之上的風景是怎樣的?”


    小道童隻是念頭一轉之下的隨口之問,卻讓謝琯好半天都沒組織好語言。


    世界之上的風景是怎樣的呢?


    長生不死?逍遙自由?亦或者束手束腳,天道鎮壓嗎?更或者幹脆看清人性從而對自己對世人失望嗎?


    謝琯不知道如何迴答。


    姚清也看出女子的躊躇之色,連忙道:“沒關係的,我就是隨便問問,要是謝姐姐沒想好如何說,可以晚點告訴我,或者等以後我長大了自己去看看也沒什麽。”


    謝琯笑了,五指擱在小道童腦袋上晃了晃,“謝姐姐我暫時不知道該如何迴答,等將來有一天想好了一定會告訴你的。”


    姚清笑眯起眼,見女子手中桂花糕已經沒了,小聲說著,“桂花糕我那是沒了,不過我師父屋裏還藏著一些,其他師兄都不知道在哪,謝姐姐要是沒吃飽,我可以悄摸去拿兩塊,可不是我小氣不舍得,是師父他老人家有時候會點數的,一兩塊從來不會發現,數量一多我肯定又得挨訓了。”


    自己師父好是好,從來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每次苦口婆心的念叨,時間一長姚清也有些遭不住的。


    謝琯勾起嘴角,搖搖頭,“不用。”


    一大一小,相談甚歡。


    唯獨苦了在大殿門後豎起耳朵,提心吊膽的觀主大人。


    姚姓,在小鎮百年曆史中從未出現過。


    是這位觀主大人一次心有所感,走出大山,走過山水千裏路途,在一座繁華城池內找到出身書香門第的姚清。


    那時候剛好趕上姚清滿月酒,頭一次登門,就被姚家當做江湖騙子,倒是沒直接趕人,隨手打發了一兩銀子,算是討個好彩頭。


    丁經業不得已,以道家推衍術,將姚家門第傳承一一道來,這才如願見到繈褓中的嬰兒。


    於是,丁經業那幾年都停留在那座大城。


    直到姚清四歲那年才將其收為關門弟子,帶迴柴火觀。


    世間緣法一事最難琢磨,緣起如潮升,緣滅如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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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沒了明覺僧人住持的陸水寺。


    僧人走的很突然,耀台被迫挑起擔子,為每位求簽的香客解惑,隻是他年紀尚淺,佛法感悟遠不如明覺,言語解簽總是說不到求簽人的心坎,加上如今寺廟的琉璃瓦上邊已經沒了佛光普照的奇異景象,久而久之,寺廟的香火也就慢慢開始減少。


    每當有人問起明覺僧人,耀台都會如實迴答,已經圓寂於寺廟之內。


    眾人紛紛惋惜,同時心中暗想,原來得道高僧也跟凡人是一樣的光景,說沒就沒,說死就死。


    耀台白天忙碌,晚上還得繼續誦讀經書,好在已經修行入門,晝夜顛倒對他影響並不大。


    今夜,月色晴朗。


    耀台鬆開合十雙手,將麵前經書最後一頁合攏,整整齊齊擱在藏書架上。


    走出門,站在那棵月桂樹下,手持念珠,一手負後,遙望月色。


    他忽然有了個不知起於何處的念頭,脫口而出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那麽誰是今人,誰是古人呢?


    想到這,耀台痛苦閉上雙眼,麵色皺成一團,俊秀的年輕僧人這一刻無比迷茫。


    師父說他就是他,可耀台還是覺著不對,自己不對,小鎮不對,世界不對。


    那麽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何意義?修行有何意義?苦心鑽研的佛法又有何用?


    自問卻無自答,這才是痛苦的根源。


    這一夜,年輕僧人不再於書中求法,而是邁開步子,走過一座座敦煌大殿,於黑夜的燭火中見或慈悲,或兇惡的台上神像。


    隻是匆匆一眼,再無轉頭。


    徑直穿過寺廟大門,走下以青石打造的登山台階,最終在野狐河上邊建造的石拱橋中央停步。


    年輕僧人一手拍打拱橋欄杆,望著腳下流向遠方從不停歇的幽幽河水。


    耀台低聲呢喃道:“佛觀一缽水,十萬八千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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