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全點頭又搖頭,“以前殺過幾個。”


    當年那場坑殺百餘位中三境煉氣士的大戰中,就有五位補天教曆練修士,加上後來截天宗與補天教的恩恩怨怨,死在薛全手中的可不在少數。


    蘇邑心中凜然。


    薛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事,你不用緊張,我認得《夙鳳章》完全是因為以前有個熟人,剛好你與她氣息相近罷了。”


    這倒是實話,作為山澤散修那段歲月裏,薛全居無定所,四大王朝都逛了個遍,認識的人,仇家也好,朋友也罷,茫茫多。


    隻不過歲月無情,有仇的,沒仇的,一麵之緣也好,宿寐之情也罷,好像都老了,死了。


    遇到蘇邑是碰巧,對方修行《夙鳳章》就更巧。


    懷揣著一份私心,才能讓兩個敵對宗門淺談輒止。


    “不知道薛前輩說的是哪位師門長輩?”


    對方年紀比自己大,能跟他成為熟人的歲數自然不會小。


    薛全煙杆兒一下接一下的磕著台階兒,目光悠悠,似在迴想。


    過了很久才脫口而出道:“名字好像叫......白芝,對,就是這個。”


    蘇邑頓時愕然。


    薛全皺眉,不過很快又舒展開,“怎麽,死了嗎?不應該呀!她的修行資質活個三五百年沒什麽問題。”


    修為到了中三境,壽命一事就會大幅提升,歸海三百年,玄心六百年,記得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還被稱為天才來著。


    獨臂女子輕輕一笑,“迴前輩,您口中的白芝正是晚輩的恩師。”


    世間事,無巧不成書。


    薛全恍然,又繼續吞雲吐霧一陣才緩緩道:“沒成想,當年的小丫頭都能為人師表了,真是老了。”


    若是按照上三境的壽命算起,薛全其實還很年輕,還有很大機會繼續攀升。


    隻不過,歲月光陰可不會因為你能活多久,而不去洗滌那顆漸漸老去的心。


    “她......還好吧?”


    蘇邑言語輕緩,細細講述了些自己師尊的事宜。


    大致內容就是一切安好。


    薛全聽後點頭,“好就行。”


    沒了話頭。


    兩人就這麽閑坐著,誰也沒再吭聲。


    獨臂女子本就是喜歡清靜的性子,一般若不是他人挑起話頭,她都能當個悶葫蘆。


    薛全則是沒什麽好聊的。


    這時,坐在蘇邑肩膀上的錢梨稚聲稚氣道:“薛瞎子,你就沒點故事?”


    薛全看了眼小姑娘。


    錢梨的根腳來曆其實很特殊,留在村子百年光陰當中,薛全明白一些其中內幕。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錢梨那份天真爛漫,讓人想討厭都難。


    薛全也不例外,在小姑娘麵前,漢子這才露出幾分真誠笑意,“故事?都是些成芝麻爛穀子,既不氣派也不風流,更多的還是被人追狗似的滿山跑,命大沒死才活到了今天,讓我吹噓這些,我可沒這臉皮。而且肚中墨水不多,也講不出柳先生那樣一大籮筐的故事。”


    錢梨眨了眨眼,”沒關係呀!人有人的一生,妖有妖的經曆,柳先生可說了,這些事情可能剛開始經曆時覺著沒什麽,等過了很多年再看,就別有一番滋味兒,都可以下好幾壇子三秋釀咧。”


    人生下來就開始了一場遠遊,所過之處,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快樂的,傷心的,歡喜的,難過的......最終,就像一顆漸漸生長直至凋零的樹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


    這話可不是柳相想出來了,而是陸鳶在一次閑聊中提及,柳相記下,到了村子,又在無聊中講述給小姑娘聽,錢梨懂,又不太懂,總之不會忘記。


    薛全嗤笑一聲,揮了揮手,開始趕人。


    錢梨忿忿不平,感情自己說了半天都是浪費口舌了。


    獨臂女子跨出門檻兒前,薛全突然道:“看在你師尊的麵上,給你一個福緣提示,既然是練劍,不妨在村子多逗留些時日,記住,是多逗留。”


    蘇邑背對漢子,點了點頭。


    太陽高懸,春風和煦。


    提及白芝這名字後,薛全百年以來難得有追憶神色。


    三百年前,可能還要更前。那時候,他還不是什麽陸地神仙,也沒想著有一天能歸複大宗。就像一個遊走在山野古跡,江湖大澤中的遊俠兒,粗衣配刀,比武人還像個武人。


    有天走在山野小路上,正想著到哪撈機緣的薛全就遇到了那個自稱是女俠,長得還不咋地,年紀才二八出頭的少女。


    白芝,名字秀氣,可剛見那會兒卻是個花了臉的黑炭,比小乞兒還不如。


    兩人剛一個照麵,少女就嚷嚷著跑呀!跑呀!


    薛全迴過神來一看,這才知道緣由,是又無奈又想笑。


    第一次下山除妖的小姑娘,不知道點背,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愣是招惹了一頭承台境的妖獸。那時才堪堪二境的少女一邊腳步不停,一邊催促薛全趕緊逃命。


    薛全覺著有些意思,於是便出手一刀斬了那頭即將化形的妖獸。


    漢子與少女,就此相識。


    之後,他們一同走過很長的一段道路。


    少女健談,也藏不住事兒,不知什麽時候還喜歡上了喝酒,一喝醉,就喜歡與薛全談人生聊理想。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


    久到少女成了年,從青蔥花苞徹底開放。


    分別那天,已經是女子的白芝說:“薛大哥,咱們以後有緣再見。”


    薛全答應了。


    不曾想,一晃便是好幾個百年。


    這段故事裏,沒有男女情愛,沒有太多的大風大浪,隻有兩位仙師,卻靠著雙腳硬生生在山河大地上留下的足跡,隻有著江湖的狹路相逢互為朋友,如今成了故友。


    磕了磕煙杆兒。


    薛全瞅了眼天色,站起身,微微彎腰,看向大山某個方向眯起眼眸。


    規矩都擺在了明麵上,還有人不聽勸,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隻是瞬間,好似仙人縮地山河,刹那間天地變換。原本身處寶雞穀村落裏的薛全一步踏出便是高山之巔。


    三王峰頂。


    薛全伸出一手按住麵前人的肩頭,說了句,“找死!”


    一同陪皇子劉鉞進入村子的客卿吳用,涅盤境巔峰的修為,還是近身後戰力無雙的武人,結果被突然出現的薛全按住肩頭,竟是連半點反抗餘地都沒有,甚至自身體內獨屬於武人的純粹罡氣都無法調動分毫。


    吳用頭皮發麻,剛想開口求饒。


    結果薛全不由分說,直接掐出對方的脖子砸入千丈崖底。


    身在學塾上課的柳相心中默念道:“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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