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過後。


    日子好像又迴到了以前,隻是少了個整天等待少年歸家的婦人。


    荊黎還是那樣。


    遇見了人會笑著打招唿,背著背簍,入山出山。


    趁著大雪未來之際,荊黎將家中曬好的藥材搬送至學薛瞎子的草藥鋪子。


    薛全今天破天荒率先開口與少年言語。


    “荊黎,你信不信世界上有仙人?”


    少年轉過頭,看向這個被自己腹誹過很多年的光棍漢子,沒說話,隻是輕輕點頭。


    他相信世界上有神仙,也有鬼魂。


    薛全直視著少年的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麵的長凳,“待會兒我話會多些,你坐下聽。”


    荊黎沒拒絕,安靜坐下。


    漢子歎息一聲,“以前呢,我確實騙了你。你娘親的病沒法治,虧空太嚴重,神仙來了也沒法子。”


    荊黎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不告訴你實情,是你娘親當初親口叮囑的?”


    荊黎再次點頭,“能猜到。”


    他並不傻,隻是不願意去相信,心底裏還是期許著一份奇跡。


    薛全抽著旱煙,吐出一口煙霧道:“當年你娘親第一次察覺到身體的異樣就來過我這鋪子,知道沒幾年可活,也跟我叮囑過瞞著你,就是再給你保留著希望,一份對過好日子的希望。”


    荊黎沒再說話。


    薛全磕了磕煙杆兒,“以後有什麽打算沒?”


    “教書的柳先生願意收我為學生,不過我自己知道,讀書靠功名什麽的我不是那塊料,能 識字就行。再攢些錢,去落葉城看看有沒有哪家鋪子缺跑堂打雜的夥計,要是能學個手藝就更好了。以後等錢夠了,我自己就想在落葉城開家鋪子,娶個媳婦兒,生個兒子,安安穩穩,就是這樣。”


    這可能是他現在能憧憬的最大夢想。


    薛全卻笑嗬嗬道:“還是太小。”


    荊黎撓撓頭,不知如何作答。


    薛全繼續道:“想不想成為所謂仙人?”


    荊黎愕然,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不確定的問道:“我?”


    薛全點點頭,剛想再說些什麽,結果就看到少年的眼神變化,漢子愣是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荊黎的神情從不敢相信,漸漸變得肯定,最後用一種好似看病人的眼神看著漢子,緊接著搖搖頭,微微歎息。


    雖未言語出口,但這副神情做派,誰都知道荊黎作何想。


    薛全放下煙杆兒,張了張嘴,卻沒有一個字出口。


    因為他的視線餘光裏,院門兒那邊,悄無聲息的站著一襲墨衫,正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薛全識趣兒閉嘴。


    悶頭又抽起了旱煙。


    荊黎轉頭,看見那位教書先生後咧嘴一笑,恭恭敬敬喊了聲:“柳先生。”


    柳相點點頭,跨過門檻兒走到近前,拍了拍少年的肩頭,“你去忙吧,我找薛郎中有些話要說。對了,記得過了年來學塾上課。”


    荊黎燦爛一笑,點點頭,重新背上背簍走出遠門。


    迴望一眼。


    墨衫如夜,白晝時分卻被硬生生切割出一方別樣天地,如幽冥,如深淵。


    薛全鋪子門口種有兩棵樹,一顆是棗樹,另一顆也是棗樹。


    大抵是入冬了。


    紅棗已被村裏孩子摘完,隻有三三兩兩瘦小醜陋的果子還掛在樹上。


    荊黎雙腳稍稍用力,一個蹦跳伸手,摘下一枚通紅棗子,擦了擦丟入口中。


    生活很苦,可隻要活著,就得尋常那一絲甜蜜。


    背對著少年的柳相不自覺掛起微笑。


    瞥了眼悶不吭聲的薛全,沒好氣道:“沒成想,咱們薛大神仙還是個嘴巴大的,什麽事都能往外抖落。”


    薛全不服氣嘟囔道:“你不給,還不允許別人說了?”


    柳相自顧自拿了個小板凳兒坐在漢子身邊,問道:“這事兒我問過陸鳶,他給的答案模棱兩可,我也拿不準,荊黎未來究竟是留在山裏還是跟隨你去往大商,都得看陸鳶老頭的心情。”


    薛全哦了一聲,沒再搭話。


    “薛大神仙,能不能跟我說說看,荊黎身上到底有什麽值得你下血本的特殊之處?都願意冒著被我再揍一頓的風險出口談條件。”


    柳相開門見山說出此行來的目的。


    他當初願意主動登門兒找到趙錦了解荊黎從小到大的心性,沒有別的原因,真如他與荊黎所說,看得順眼而已。


    隻是沒成想半路殺出個薛全來。


    所以現在,柳相對荊黎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道更加好奇了。


    陸鳶不說沒關係,薛全肯定知情。


    漢子聽他這麽一詢問,頓時樂了,有些幸災樂禍道:“看來你這位教書先生人緣實在不咋地,陸鳶連這個都不肯告訴你?”


    柳相輕描淡寫道:“所以我這才來問你。”


    “我要不說你想咋辦?”


    “打一頓舒緩舒緩心情。”


    “呔!你個長蟲別欺人太甚。”


    漢子勃然大怒。


    柳相平靜的看著他,那眼神好想再說:大點聲兒,希望你待會兒還能這麽叫喚。


    薛全深唿吸一口氣,沒頭沒腦的來了句,“人族最開始的登天之路上,有人手持長劍堵在長生大道中間兒,一人一劍殺得人神變色。”


    柳相附和道:“後來呢?”


    “後來因為太過囂張,被圍毆打死,骨灰都給揚了。”


    柳相:“......”


    “所以,荊黎是那人轉世?”


    薛全哼哼道:“放屁,他若是,別說陸鳶,就算是那位......算了,反正沒人護得住他。”


    似乎是想起某種忌諱,薛全最終沒提及人名兒。


    柳相語塞。


    薛全道:“天底下有修行路的存在,修行天才也隨之誕生,而其中,根據無數修行脈絡又將那些天才分成許多種。例如趙家樹,就是那百年難得的琉璃道胎,清氣繞體,根骨通透,修行起來事半功倍。而荊黎呢,不顯山不漏水,卻是那殺力最大的天生劍胚。”


    柳相恍然。


    還想多問些東西。


    結果就被薛全不耐煩趕人了。


    惡客登門,作為主人家,哪還有心思多聊什麽。


    柳相沒強人所難。


    乘著學塾放假,走一趟臧符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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