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黎,今年一十四歲,是村子地地道道的本土人士,祖宗八輩都在黑土地裏刨食兒吃,他勉強算是有些出息的那個。


    少年年少,卻早早成為了經驗豐富的獵人。


    三王峰的進山道路上,少年手持牛角長弓,腰挎柴刀,背著背簍。


    背簍裏藏有箭矢。


    少年算不上壯碩,甚至又清瘦,不過常年與麋鹿比拚腳力,身子骨異常結實。


    若是入了山林,幾乎與猿猴無二。


    抬起頭,看了眼清晨灰蒙蒙的天幕。


    荊黎黝黑臉龐上有些陰鬱之色。


    看樣子,今天有雨,而且不小。


    獵人們有兩大忌諱,在黑夜入山,於雨天停留。


    山勢險峻,一旦雨水太大,道路打滑,山石鬆動,遮蔽視野迷失方向等等。


    若運氣太差,估計都不用等雨停,他就得徹底埋葬在大山裏。


    可一想到家中臥病不起的娘親,還有即將空落見底的米缸, 少年再次眼神堅定。


    隻能心底暗自祈禱。


    希望老天爺給個笑臉,讓這場雨幕來得晚些,來得小些。


    人與大山相比,好似滄海一粟,毫不起眼。


    天王山脈為人所知的區域總共分為四個個地方,最前端的臧符峰,與之相連的豐陰澗,緊接著就是寶雞穀,還有最後的三王峰。


    三王峰,多草藥,古木,形如一把三叉戟,直入雲霄,千年以來屹立不倒。這也是村裏人捕獵和采藥的絕佳山林,無大型野獸出沒,毒蟲之流。隻要避開相應季節,危險就會小很多。


    樹蔭下,清瘦身影快速穿梭著,身形矯健如猿猴。


    一邊估算著時辰 ,一邊找尋前些日子放下的套子。


    連續幾個陷阱都落了空,這讓少年有些心灰意冷。


    捕獵一事,除了經驗之外,最重要的是運氣。


    好在老天爺沒吝嗇到這份上。


    最後三個窩子,分別收獲一隻山跳,一隻野坤,還有一隻夜鴞。


    山跳之流不用多說,一刀背直接拍死放入背簍。


    唯有那隻夜鴞讓少年犯了難。


    鴞,在文人墨客的筆下代表不詳,屬於汙穢的代名詞。


    但在這人跡罕至的大山裏,它們是守護大山的精靈,受村民敬仰。


    能在黑夜中翱翔天際,無所拘束,被渴望自由的人們崇拜。


    所以在村裏人眼中,若是害死一頭鴞,會引來大山的記恨。


    村子不富裕,肉食自然稀罕,平日隻能靠著進山才能偶爾嚐點葷腥。


    “要不要放它走呢?”


    荊黎還在猶豫。


    “槐葉城裏有喜好養犬弄鷹的富貴人家,要是將這鴞賣出,起碼也能有二三兩銀子,這樣一來,娘親治病所需的藥錢也就有著落了。”


    想到這,荊黎深唿吸一口氣,對著翅膀被纏繞住的鴞歉意道:“抱歉,這次,容我不信鬼神一迴。”


    將鴞與山跳等塞入背簍。


    黑雲翻墨已遮山,白雨跳珠迴聲傳。


    下雨了。


    先是雨打樹葉,聲響嘈嘈,好似天工發怒的前奏。


    荊黎隻是抬頭稍稍看了眼低垂陰沉的天幕,臉色猛然一變。


    不敢有絲毫停留,朝著某個方向快步奔走。


    總算趕在大雨傾盆前走下山,荊黎臉上滿是劫後餘生又得福運的燦爛笑容。


    “山跳風幹成臘肉,省著點嚐嚐味道,足夠一個月的葷腥了。明天去趟落葉城,打聽打聽誰家公子老爺喜歡豢養鷹隼,夜鴞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兜裏暫時沒錢,娘親還等著草藥治病,那隻野雞也不知道能不能跟薛瞎子換幅藥材。”


    一想到娘親的病,少年臉上的開心便又淡去幾分。


    “薛瞎子也真是的,仗著是村裏唯一懂點醫術的赤腳郎中就這般坑人,好歹是幾十年的鄰裏街坊,賺黑心錢就不怕遭報應。”


    心中腹誹完畢,也迴到了村子。


    打開院門,少年扯著嗓子朝屋內喊道:“娘,我迴來了。”


    從孩子到少年,從未變過。


    院子中央,有顆兩人多高的桃樹,青澀果子藏在茂密樹葉的縫隙間,現在它們個頭小小,等再過幾個月,秋季末尾,便會是沉甸甸的光景。


    “嘎吱~”


    開門聲響起,粗布麻衣的婦人走出門檻兒,似乎有些不太適應的抬手遮擋刺眼陽光。


    看向少年忙碌的身影,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的清瘦婦人輕輕一笑。


    她其實並不好看,就連所謂的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但是那抹笑意,溫柔如水,潤澤人心。


    少年拎著山跳與野雞 ,轉頭對自己娘親咧嘴道:“娘,這次進山運氣還行,待會我就去薛郎中那換兩副草藥,薛郎中說了,您的病得吃藥吃滿四十九天才成。等娘親您好了,咱們一起去給爹上墳倒酒。”


    婦人抿起嘴角,緩緩點頭。


    吃了飯,少年提著野雞走出了家門,去往薛瞎子那邊給娘親換兩副藥材。


    婦人等少年走遠後,來到水缸前,從竹簍裏,放出那隻夜鴞。


    拎著手中,解開夜鴞腿上的繩子。


    婦人親親呢喃到:“黎兒還是個孩子,還不清楚因果報應,他隻是想讓我這娘親臨死之前再過得好些,不得已才違反大山的規矩 。還請精靈勿怪,勿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隻有這樣,咱們這些苦命人才能安穩的活下去,如果大山非要記下這筆因果賬,那就由我這個婦道人家承擔吧!隻求我的孩子,能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大山有大山的規矩和禁忌,老一輩人的口口相傳,有些是杜撰,有些則是事實。


    聽到女子這般言語後,那夜鴞竟是轉過頭,一雙圓眼盯著婦人看了許久。


    沒有戾氣,平靜而已。


    婦人忽然露出一燦爛笑意,“大山的生靈啊!你應該飛翔在天際,不該被人們的欲望而束縛雙腳,無拘無束才是最大的自由,去吧!去看天幕的廣闊,去看大地的無垠。”


    “那才是屬於你的地方。”


    鬆開手,夜鴞展翅高飛。


    嘹亮鷹啼響徹黃昏,像是在迴應婦人,也像是得到自由的振奮。


    婦人忽然伸手捂住口鼻。


    咳嗽聲因壓抑而沉悶。


    一聲聲一陣陣,接連不斷。


    等到她重新鬆開手,手心當中,猩紅血漬刺人眼眸。


    婦人沒來由眼眶朦朧。


    嗓音顫抖,帶著愧疚喃喃低語,“黎兒本該也是無拘的鷹啊!”


    “是娘親無用,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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