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日子平靜。


    自從嬛妹妹在碎玉軒養傷,溫實初心也安定了許多,他有些不切實際地幻想著,如果嬛妹妹永遠都不必侍寢就好了。


    半年過去了,溫實初還像從前在宮外那樣,十天半個月就去嬛妹妹那兒請一次脈。能夠時時看見嬛妹妹可人的模樣,溫實初覺得心裏很高興。


    這一日,溫實初剛到太醫院,便見到做雜事的小太監明裏暗裏地恭喜他。


    不過昨日輪休,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溫實初逮住一個相熟的公公,好奇地問道:“敢問公公,下官何喜之有?”


    小太監拱手行禮,十分客氣,恭維道:“大人還不知道呐,碎玉軒的莞常在,搖身一變成了莞貴人。大人在小主微末時相助,豈不是要飛黃騰達了嗎?”


    莞貴人?


    莞貴人!


    溫實初愣住了,一時間手腳冰涼地定在原地。


    這不可能。嬛妹妹說過,她不願入宮,她不想侍寢,她但求一心人。


    皇上?橫看豎看、左看右看,也不符合嬛妹妹心中對夫君所想啊!


    這不可能。


    他要去問問嬛妹妹,一定是出了什麽差錯,一定是!


    溫實初拎著藥箱一路小跑到了碎玉軒,才發現這兒和上次來時已經不同了。


    院子裏多了伺候的太監宮女,門頭和柱子也比之前幹淨有光澤,連候在門口的浣碧和流朱臉上也洋溢著喜氣洋洋的笑容。


    佩兒點著暖爐放在海棠樹下,像是在催花早日開放。從前,這裏的炭盆都得省著用,奴才和小主一同擠在殿中取暖。


    溫實初微微蹙眉,隱約明白了為什麽,卻又不想承認。


    他淡定地走進碎玉軒去給嬛妹妹請脈。


    今日她穿了一件淺紫色繡海棠花的衣衫,整個人打扮得家常又素雅,頭上裝飾著顏色清淡的小花,玉麵薄施粉黛,看上去比從前更好看了。


    溫實初為她請脈,手搭在絹子上,心卻是木木的。


    “咳咳。”


    聽到嬛妹妹忽然掩鼻輕哼,溫實初才反應過來自己搭脈久了,趕緊起身對著甄嬛拜道:“小主的傷雖已好了,不過微臣還是可以向皇上陳情,說小主的身體情況仍然不適宜侍寢。”


    嬛妹妹一定是被迫的,她一定不願意對皇上婉轉承恩,他要幫她。


    隻要她一句話,他一定會幫她躲過去,不叫她委身於心中不願之人。


    “我的傷,不過是一直用藥拖著才未痊愈。”


    溫實初一愣,抬眼看向嬛妹妹,她略顯緊張地張望了一下外頭,探過身子悄聲問道:“皇上若派其他太醫為我診治,會被發現嗎?一旦查出,結果會怎樣?”


    他會死,還會連累溫家世代行醫的聲譽。


    溫實初忽然緊張起來,原來他和嬛妹妹已經有了“一損俱損”的命門,同生共死。


    他有些緊張,剛想開口勸慰嬛妹妹放心,便聽到她說:“上次是否用藥拖著,你有的選,我也是。這次要自然地痊愈,你沒得選,我也是。”


    溫實初察覺到了這其中的無奈,但嬛妹妹的“我也是”讓他更加愛憐。


    他們在一起,一直是。


    溫實初忍著心中的不甘和痛楚對著甄嬛作揖,“微臣但憑小主吩咐。”


    但他心裏知道,這種不甘和痛楚,嬛妹妹也是一樣的。


    “在後宮若無溫大人,嬛兒如履薄冰。”


    “微臣不改初衷,一定護得小主周全。”


    溫實初心中鈍鈍的難受,好像半條命被抽走了一樣,失魂落魄。


    他由浣碧親自送出殿宇,不禁失落地看向那“碎玉軒”的匾額,又望向兩側的對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於他而言,不過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


    夜裏,在太醫院當值,溫實初耐心地整理脈案。


    紫禁城的夜總是這麽靜,他的心也跟著涼了下來。


    莞貴人盛寵,成了皇上身邊最炙手可熱的嬪妃,甚至帶著她去湯泉宮沐浴,寵愛無極。


    溫實初知道,這樣煊赫的寵愛,他是給不了嬛妹妹的,隻能低頭看著手中的脈案罷了。


    “溫太醫,延禧宮富察貴人有恙,萱常在請您過去一趟。”


    大晚上的,照顧富察貴人龍裔的宋太醫並不當值,居然是他倒黴趕上了。


    身旁還有比他資曆更深的周太醫和梁太醫,溫太醫站起來謙遜地對著周太醫那個老頭作揖道:“周太醫,可否與微臣一同前去?”


    周太醫眼珠一轉,臉上堆著和善的笑,拍了拍溫實初的肩膀,“年輕人,該多曆練。富察貴人懷著龍胎能有什麽大事?你就去看看唄。”


    平時周太醫不是最喜歡去得寵的嬪妃跟前賣好了嗎?怎麽今日這般推辭?


    溫實初不大明白,便又轉向梁太醫,結果他還沒有開口,梁太醫就拿著帕子擦汗道:“嗐呀,這些藥材隻怕整理一夜也弄不好,真是忙死我了。小溫太醫啊,你就自個兒去吧。宋太醫一直報的胎相平和,龍裔能有什麽事兒呢?”


    這下,溫實初看明白了:他們都怕擔責任。


    如果富察貴人的龍胎當真有什麽事,他就難辭其咎了,尤其他資曆尚淺,被丟出去給太醫院的同僚擋刀劍再正常不過。


    “好吧,我去。”


    溫實初戚戚地跟著小太監走了,一路往延禧宮去竟然有些頹然。


    嬛妹妹已經很久沒有找過他了,像是刻意避著他一般。不過也是,她如今是寵妃、風頭正勁,不好太過張揚,叫人看出他和嬛妹妹關係親近。


    到了延禧宮正殿,富察貴人這兒是萱常在守著。


    溫實初見萱常在看上去挺憔悴的想要問一句,卻聽到她開門見山一句:“富察貴人用了麝香,請太醫務必保密,救下貴人。”


    溫實初愕然看著萱常在,隻覺得她個子小小的,人也瘦瘦的,沒想到說出的話卻這樣駭人。


    救人要緊。富察貴人用了麝香,若是出了什麽事兒,豈非他也要跟著倒黴了。


    溫實初趕緊衝到榻前給富察貴人診了脈,才略略鬆了一口氣,萱常在把他嚇得夠嗆,好在富察貴人體內沒什麽用過麝香的跡象,倒是吃多了有些不消化。


    溫實初囑咐完一切,見萱常在仍舊憂心地守著,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小主為何點名要微臣來看富察貴人?”


    他資曆淺薄,該是沒什麽知道他的,延禧宮更是從未叫過他。


    “溫太醫,我與甄姐姐交好,入宮前也曾在甄府住過些時日,聽姐姐提起過太醫仁心妙手。”


    “莞貴人,她提起過我?”


    嬛妹妹竟然對著外人誇過他“仁心妙手”?


    溫實初剛剛的疑慮頓時消散。這位萱常在是嬛妹妹的姐妹,她從嬛妹妹那兒聽說過他,也很正常了。


    眼神微亮,嘴角勾起,溫實初有些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


    萱常在又請他薦了一位可用的太醫,溫實初爽快地推薦了與自己同期進太醫院的費叔奕。


    溫實初心情不錯,從萱常在口中得知嬛妹妹的在意,他很高興。


    迴到太醫院,溫實初見梁太醫準備了治療風寒的藥材準備送往鹹福宮有些奇怪。


    “鹹福宮哪位小主病了?”


    梁太醫漫不經心地答道:“哦,是沈貴人,聽說今日在千鯉池喂魚,不小心落水,還是萱常在救上來的。”


    啊?


    溫實初迴憶起剛剛在延禧宮萱常在那煞白的臉色,忽然明白了許多。


    她還真是個熱心腸的,一晚上,上半夜救了沈貴人,下半夜又為富察貴人操心,還挺善良的。難怪嬛妹妹會和她成為好友,還邀她去甄府同住,想來是個人品貴重之人。


    嬛妹妹是個有禮有節之人,她的朋友定然也不會是奸邪之輩。


    想到這裏,溫實初的心更加安定了一些,嬛妹妹在宮中能夠有姐妹幫襯,總是好過無依無靠的。


    *


    春日裏,溫實初從嬛妹妹身上診出了奇怪的脈象。


    是有人在他給嬛妹妹的滋補藥方裏加重了其中幾味藥材的分量,長久下去就會形同癡呆。


    溫實初痛心疾首想要從太醫院尋出證據好還給嬛妹妹一個公道,沒想到沒兩天,嬛妹妹就親自查出了兇手。


    他真是無用。想要幫忙,卻什麽忙也幫不上。


    嬛妹妹不僅揪出了下藥的餘氏,還連帶著一把拖出了背後指使的麗嬪。


    溫實初有些懊惱,也有些挫敗,他於嬛妹妹好像越來越不重要了。


    夏日裏,皇上攜嬪妃去圓明園避暑,溫實初被皇上指去了給護國公府的孫老公爺看病。


    皇上的口諭是違抗不得的,可溫實初心裏知道,皇上才不會知道他一介小小太醫的名號。


    難道是嬛妹妹?


    自從她得寵後,就一直有心避著他,連日常請脈都免了。


    那次下藥之事,若是他時時請脈定然會發現端倪的,偏偏嬛妹妹自己都察覺到嗜睡的症狀了,才喊他去看。


    想來是他們兩人的舊時情誼若被人知曉,會於彼此不利,嬛妹妹才會如此考慮。


    溫實初縱有不甘,但還是收拾行囊去護國公府常住了。


    嬛妹妹,最終,還是變成了莞貴人。


    她,到底是旁人的了。


    *


    兩個月後迴宮,溫實初才知道莞貴人有孕了。


    在圓明園時是章太醫、江太醫、費太醫三人一同診出的喜脈。皇上欽點了太醫院的院判章彌來為莞貴人護胎。


    溫實初不禁懊惱,到底是他資曆不夠,連照拂莞貴人龍胎的機會都是沒有的。


    趁章太醫不在的時候,溫實初也曾悄悄去翻過莞貴人的脈案,看到她一切安好,他便也放心了。


    這一日,萱常在身邊的寶鷸突然來了太醫院,說是小主有事急尋。


    溫實初平靜地收拾好藥箱,跟著寶鷸一路氣定神閑地趕路,卻發現方向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去延禧宮的路啊?”


    寶鷸點了點頭,一臉正經地看向溫實初答道:“是,我們小主急尋溫大人去碎玉軒給莞貴人診脈。”


    什麽!


    溫實初轉念一想便知出了事。莞貴人不打發流朱來,卻讓萱常在身邊的寶鷸來,顯然是不想在太醫院記檔上留下請他診脈的案底。


    這是出了什麽事兒!不會是龍胎有恙吧!


    溫實初不禁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往碎玉軒風風火火趕去。


    一到碎玉軒,看到萱常在和莞貴人都在,溫實初趕緊對她們一一行禮。


    桌上擺著一碗杏仁奶,兩個小主特意打發了奴才出去,隻留下親信,才準他驗看。


    溫實初一驗隻覺得心驚,又來了,這杏仁奶中被人摻了苦杏仁粉末。


    這東西生食是有毒的,又像上次在藥中加分量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就能要了嬛妹妹的性命。


    溫實初悲痛地看向甄嬛,心如同被人捏在手裏一般窒息。


    都是他不中用,無法時時刻刻護著他的嬛妹妹。他竟然還大放厥詞說要護她一世周全,實則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萱常在亦痛心疾首,擔心地補充道:“還是請溫太醫給姐姐號個平安脈吧!這許久以來,不知姐姐有沒有遭到其他的暗害!”


    溫實初聽到萱常在的話,這才冷靜下來,思緒也清晰起來。


    他已經兩個多月未見嬛妹妹了,若是她被人暗害,今日借此機會查明也是好的。


    久違地在嬛妹妹手上搭上絹子,溫實初的手指撫上她的手腕時都有些顫抖,可待他細細一號脈,手卻更加顫抖。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小主,你沒有身孕。”


    嬛妹妹嚇得臉色都變了,眼眶中頃刻湧出淚水,萱常在也在一旁急切地問道:“可是,太醫院的院判章彌,親自說姐姐有身孕的!還天天給姐姐請脈呢!”


    溫實初也混亂了。


    他隻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不可能啊,他剛剛診出來的就是信期未至的脈象。


    這是怎麽迴事呢?而且不僅是章太醫,江太醫和費太醫也診出了喜脈,隻有他一人診出的不是喜脈?


    此刻若是貿然說出去,隻怕他第一個沒命。


    溫實初慌張得不知說什麽為好,看到嬛妹妹又驚又怒的表情隻覺得心疼。


    對了,費叔奕!費叔奕這人可信,這是他的好友,或許他能說出真相!


    溫實初剛想說,就被萱常在搶了先,“姐姐,當日為你診脈的不是還有一位費太醫嗎?他可是溫太醫的同門!”


    溫實初張開的嘴巴顯得有些尷尬,最終還是沒說話,隻對嬛妹妹堅定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費叔奕來了,他倒是十分卑微,伏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叫屈。


    “微臣人微言輕,都是受章太醫指使啊!章太醫是院判,微臣區區末流,怎敢違抗!”


    溫實初看著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的費叔奕,不禁歎息一聲。


    竟然是章太醫。


    為什麽呢?章太醫可是皇上皇後欽點的啊。


    溫實初知道這場鬥爭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了,忍不住縮起腦袋,感慨自己不夠位高權重,也不夠資曆和功績,竟然是一點兒也幫不上嬛妹妹的。


    “兩位太醫先退下吧,今日之事,希望兩位就當沒有發生過。”


    嬛妹妹的語氣冷淡而威嚴,更像得寵的“莞貴人”了,溫實初臉頰抽搐了一下,心裏卻覺得更加淒涼。


    好像屬於他的那朵花,顏色變淡了,粉嫩地花瓣逐漸變得透明,他要抓不住了。


    出了碎玉軒,一路與費叔奕同行迴太醫院。


    一路上悄然無聲,溫實初覺得氣氛有些詭異,不禁搭話道:“倒是沒想到,萱小主對莞貴人的事這樣上心。”


    費叔奕突然停下腳步,緩緩看向溫實初,嘴角一揚,冷哼了一聲。


    溫實初有些摸不著頭腦,隻覺得怪怪的。明明是他向萱常在舉薦了費叔奕,但是剛剛看下來,好像費叔奕和萱常在並不交好,反而有些冷漠。


    難道,其他小主和請脈的太醫之間都是這麽冷淡的嗎?


    他對嬛妹妹的殷切是不是真的太過顯眼了,才引得她這般避忌,釀成了今日這樣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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