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快幫我一下。”


    浣碧看著書房裏正在聽先生講課的甄嬛,恍惚了一會兒才聽見流朱說話。一轉頭,流朱就把被褥交接到她手上。


    “今兒日頭好,正好拿出去曬曬,晚上小姐睡得也鬆軟些。”


    浣碧微笑著點了點頭,和流朱一起輕手輕腳地捧著被子出門,臨到跨過門檻,浣碧還忍不住羨慕地看了甄嬛一眼。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先生,這句何解?”


    甄嬛讀書似乎很有天賦,爹爹為她請了一個文縐縐的老先生教她。


    “這句話是說,作為一個君子,要有寬廣堅毅的品質,因為他的責任重大,道路遙遠。”


    浣碧眨巴著眼睛,在心中默念著先生的話。


    “別發呆啦,快走呀。”


    流朱一邊輕聲說道,一邊用身子撞了一下浣碧,浣碧這才緩過神來,快步和她一起去做事。


    做小姐的貼身侍婢要學的東西很多,比如如何檢查衣料和刺繡,如何整理與搭配小姐的首飾,光是梳頭發髻的樣式她就學了十幾種。


    梳頭的花油、擦身子的香膏、潤手的洗手藥、蜜調的胭脂、撲臉的香粉,這些東西她也慢慢跟著府中的姑姑嬤嬤教導,一點一點會看會驗了。和真正的小姐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沒有使用這些東西的權力,除非是小姐賞給自己。


    甄嬛隻比浣碧大了不到三歲,她每一季都要做新衣裳,舊的脫下來,改一改可以給浣碧和流朱兩個人穿。


    流朱每一次拿到用舊綢緞拆了新縫的衣裳都高興得不行。


    浣碧隻能安慰自己:一般人家的姐妹,也是妹妹穿姐姐穿過的衣衫,這並沒有什麽的。這樣,她心裏才能略略好受一些。


    *


    “唉,煩死了,我最討厭做這個了。”


    甄嬛將手中的針線撂開,一臉不悅地拾起一旁的詩詞抄本,卻又無奈地看著那繡了一半的蘭花歎氣。


    浣碧見甄嬛煩憂,上前對她說道:“小姐,浣碧幫你繡好嗎?”


    甄嬛眼神微亮,又驚又喜地問道:“你會嗎?”


    下午嬤嬤學女紅時,甄嬛因對這事兒不感興趣所以困倦得像個懶貓似的。但在一旁陪著的浣碧知道,自己為了給娘親爭氣,要抓住一切學習的機會,所以悄悄地都聽下記下了。


    “小姐你下午困成那模樣,浣碧自然看在眼裏,若不偷偷學了,小姐明日要如何給嬤嬤交差呢?”


    甄嬛高興壞了,一把抱住浣碧,樂道:“浣碧,你心最細了!若我有一天離了你,我可怎麽辦啊!”


    流朱剛剝了桂圓肉來,看到小姐抱著浣碧,興衝衝地跑到她們身邊,“小姐不能離了浣碧,離了我就可以嗎?”


    甄嬛知道流朱是在打趣她們開玩笑,於是也拉住流朱的手,三個人一道牽在一起,“我們三個,是同吃同寢的好姐妹,當然要永遠不分開。”


    流朱感動地抱住甄嬛,像個撒嬌的小妹妹一樣眼眶濕潤。浣碧則有一種受寵若驚的喜悅:姐姐是把她當成妹妹的,即使她並不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


    三個人愉悅地笑了,流朱坐在甄嬛膝旁給她撚桂圓肉喂她吃,浣碧則拾起一旁甄嬛沒做完的刺繡替她繼續繡。


    浣碧很高興,她忽然明白娘親非要她進甄府的原因了。


    縱使她不能像姐姐那樣光明正大地成為受人愛戴的大小姐,但是她的見識並不遜於姐姐。姐姐出入的達官貴人府邸,她也跟著去;姐姐能接觸到的首飾衣料,她也能見到;姐姐能品嚐到的美食佳肴,她也學著做,姐姐能學的管家理財、女紅針織手藝,她也跟著學。


    除了一個甄府二小姐的名號,還有那些於女子本就不重要的詩詞經綸,她比姐姐又差在哪裏呢?她不過是一個有實無名的小姐而已。


    她隻缺一個名分,一個機會。


    隻要她勤勉努力,她將來未必不能像姐姐一樣成為官眷,一府女主人。


    夜晚,浣碧今日不值夜,剛準備關門就見到了爹爹身邊的小廝。


    “浣碧姑娘,老爺有事讓你去一趟。”


    浣碧的心突然一顫,是不是娘親的病?明明這些日子以來,娘親一直靜養,看著氣色也比從前更好了。


    浣碧匆匆跟著小廝走,沒想到不是往甄府的主屋去,而是往後門去。


    門外停著馬車,爹爹倉促掀開簾子,對她說了句,“快上車。”


    浣碧急切地爬上馬車,走進車內看見父親端坐著,便不敢多問一言,她心裏清楚,隻怕是娘親的病不大好。


    馬車停在棋盤街上,浣碧跟著爹爹從小巷子走,七拐八彎才到了她和娘親的小院子。


    院子裏已經停了一口棺材,看上去有些駭人,浣碧忍不住緊張地抓住爹爹的衣角。


    甄遠道則是痛心地摸了摸她的頭,但這安慰的動作卻讓浣碧覺得陌生又尷尬,她一頓鬆開了扯住爹爹衣角的手,像他身旁的侍女一樣跟在一步之後,走進屋子裏。


    這裏曾是她的家,現在卻了無生氣。母親靠在床榻上,麵色慘白,但仍扯出一個溫柔的笑。


    “娘親!”


    浣碧看到娘親眼圈都黑了,難過地撲到她懷裏,貪戀似的窩在她身邊。


    “你們母女許久不見,定有許多話說,我先出去問問大夫。”


    甄遠道看到她們母女倆這樣難分難舍,不忍地帶著小廝和嬤嬤出去,將房門關上。


    何綿綿望著女兒,露出欣慰的笑容,將浣碧額前的發絲撩到耳後。


    “真漂亮。這珍珠的簪子、綢緞的衣衫真好。”


    浣碧環住娘親,想要哄她高興,附和著娘親說道:“女兒很爭氣,女兒學了很多東西。女兒現在會梳好看的發髻,可以為娘親打扮;女兒現在會繡好看的花朵,可以給娘親縫衣;女兒現在會做好吃的湯羹,娘親也能嚐嚐女兒的手藝了。”


    何綿綿感動地撫了撫女兒的頭發,又抬手拂去自己眼角的淚珠。


    “你要好好活著,不是為娘爭氣,而是為你自己爭氣。娘親母家也是讀書的官宦人家,不過是依附太子才慘遭清算罷了。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什麽是靠得住的,太子尚且被兩立兩廢,在這世間一切都要靠自己。找出路,才會有出路,否則娘親也早就不知死在哪裏了......”


    這些話,娘親從前從未說過,浣碧隻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她一定會靠自己抓住機會,成為真正的二小姐,也讓她們娘倆的名字進入族譜。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娘親抱著浣碧,眼淚簌簌而下,沾濕了浣碧的衣襟。兩人久久地擁抱著,等到浣碧迴過神來時,卻發現娘親不動了。


    “娘?娘?你別嚇我,不......”


    聽到浣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甄遠道急匆匆跑進來,何綿綿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手還搭在浣碧的背上,好像還在安慰女兒一般。


    “浣碧,你娘走了,你給她磕個頭吧。”


    甄遠道從何綿綿的懷裏將浣碧與她拆開,浣碧卻不肯撒手地依舊抱著娘親,“娘,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娘!”


    甄遠道見浣碧傷心過頭了,趕緊讓王婆婆也來幫忙,兩個人生生將浣碧從何綿綿身上揭下來。


    “娘!我不走!我要陪著娘親!我不走。”


    浣碧哭喊著不肯走,卻被王婆婆拉扯著一路往外,直到被塞進馬車裏。


    浣碧想要跳下車來返迴,卻被王婆婆扼住手腕,“小姐。你娘死了,但你還活著。她現在死了沒名沒分,連甄氏祠堂都進不了,隻有你成了真正的貴人,你娘才能名正言順啊。”


    浣碧聽了王婆婆的話不禁為娘親嚎啕大哭,那是她最珍愛之人,可死了連個牌位都沒有地方供奉,這世間除了爹爹和她,無人再會記得曾有過一個何綿綿。


    外頭的月光皎潔,浣碧望著那冰冷的光芒暗暗攥緊拳頭:我應得的,我必須都擁有。


    *


    浣碧在甄府的日子長了,她謹慎心細,凡事比冒冒失失的流朱更妥帖,甄嬛貼身的事情她做得更多,也更得臉。


    平日裏那些挑水、曬被、張羅馬車、煮藥熬湯、粘蟬打蟲、跑腿傳話的事兒都是流朱去幹。浣碧隻負責跟在小姐身旁,與小姐同進同出。


    浣碧每日最重的活計大概也就是鋪床疊衣、斟茶倒水、整理絲線這些事兒了。


    甄嬛與她朝夕相處的時間長,情分也更深厚,不僅允許她坐在榻上床上,還常常將沒穿過的衣衫、不常戴的首飾也悄悄塞給她。


    浣碧自覺她越來越像甄府的二小姐了,吃穿用度、見識容貌,她比姐姐不過差了一點點,就算是旁的府中的庶女,隻怕也無法和嫡長姐姐如此親密無拘。


    這樣的好日子隨著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中止了。


    姐姐中選了。


    她即將入宮成為嬪妃,離開甄府。


    浣碧有些惴惴不安,她害怕姐姐將自己帶入宮中。在甄府,因為爹爹和姐姐護著的緣故,除了夫人,幾乎沒人敢給她臉色瞧,做大丫鬟也算是威風凜凜。


    可若是她要和姐姐一同進宮,她就從有實無名的假小姐,變成了人人可踐踏的真奴婢。


    她私心裏希望此事不要發生,這世上唯一知曉也唯一能給她和娘親正名的便是爹爹,她若是離開了爹爹,豈不是失去了最後一條出路?


    隔天,姐姐吩咐流朱去接了住在偏遠客棧的安小姐。


    聽聞那是姐姐入宮殿選當日結識的官宦小姐,這一次也被選入宮中成為嬪妃。


    一大早,她就站在門前等候流朱將人接來,遠遠的便看見一駕比甄府出行略顯寒酸的馬車。


    浣碧不禁低頭一笑,有些得意,她隨姐姐同進同出這麽多年,即便是作為奴婢也沒坐過這麽掉價的馬車。


    安小姐從馬車上下來,穿著一件柿色的衣衫,還算是中規中矩,頭上隻插了兩根素銀簪子,辮子還是用麻繩紮的。


    浣碧低頭看向自己,她身上可是簇新的綢緞麵料,頭上是海棠料器花簪,還有鏤刻花朵的銀花裝飾,可比這安小姐有麵子多了。


    “這位姐姐想來是甄姐姐的姐妹吧?”


    安陵容略顯恭維地在階下望著浣碧,說出的話卻讓她更加驚喜。素未謀麵的人,是真的會發現她和姐姐容貌氣韻的相似之處的!


    浣碧暗暗抬手掩住嘴角的笑意,卻望見流朱一樂,答道:“浣碧和我一樣,是小姐的貼身丫鬟。”


    浣碧來不及失落,便聽到安陵容身旁的蕭姨娘讚歎道:“一個丫鬟都打扮得如此華貴,想來甄府是何等氣派啊。”


    她不禁更想笑了,甄府算什麽氣派?這位安小姐還真是窮鄉僻壤來的小門戶,空有一個閨秀嫡女的名頭,隻怕是見識眼界比她還差了一大截。


    從流朱手中接過安小姐的包袱,她們二人一道領著安小姐進府。


    浣碧忍不住想:連安小姐這樣的女子都能成為皇上的妃嬪,為什麽她不行呢?


    論姿貌氣度、論見識舉止,她不可能遜色於安小姐吧?


    *


    夜晚,老爺打發了姐姐房中的人出來,浣碧則和流朱一起留在房中做刺繡。


    “小姐現在是小主了......”


    流朱想都沒想,跟著附和了浣碧一句,“是呀。”


    浣碧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她是鐵了心想要留在府內的,可是今日見了安小姐,她卻生出了一個大膽的心思:若她隨姐姐進宮,是不是也有機會被皇上看中?


    “聽說,可以帶貼身的丫鬟入宮,算是做陪嫁的。”


    浣碧說罷頓了頓,想要試探流朱的反應。沒想到流朱毫無反應地“嗯”了一聲,問道:“怎麽啦?”


    “你去嗎?”


    浣碧問罷便後悔了,她的心搖搖擺擺,始終安定不下來,這麽一問便把自己的猶豫出賣了。


    “小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從小和小姐一起長大,才不會和小姐分開呢!”


    流朱的迴答意料之中,浣碧卻更加失落了。她明白,作為姐姐的貼身侍婢,她的命運從不在自己手裏,是否進宮其實她沒得選。


    “嗯......”


    流朱似乎很意外浣碧這不明所以的態度,趕緊追問道:“那你去嗎?”


    浣碧自嘲一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爹爹和姐姐是如何打算的,進宮不進宮,她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流朱聽到她的迴答反而著急起來,對著她怒道:“小姐對你那麽好!”


    浣碧一聽直腸子的流朱急了,隻能趕緊搪塞過去,解釋道:“我哪裏說小姐待我不好了!我就是在想,我們這樣一下子都走了,誰來伺候老爺、夫人啊......”


    從前,浣碧覺得隻要待在甄府,爹爹就一定不會辜負她,會給她尋一門好親事的。可此刻,她也對未來產生了擔憂。


    進宮,或者不進宮。人生的圖景將大不相同。


    浣碧突然明白為什麽姐姐殿選之前要去廟裏拜佛,求菩薩保佑她撂牌子了。


    因為,“沒得選”比“有得選”無奈太多了。


    而她,從小到大,一直沒得選。姐姐給她什麽,她都得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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