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乍起,裙擺揚起。


    從台階上下來的眉莊捏著側開叉的邊沿款步綽約,她一低頭便對上了母親嚴厲的目光。


    “什麽做派,一頓一頓走得像個戲子,重來。”


    眉莊咬緊牙,嘴角抽搐地擠出一個溫和得體的笑,緩緩轉過身子再次返迴屋內。


    她隨母親從濟州來京中的外祖家省親,明日是她第一次要見京城中的閨秀和貴婦,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濟州協領家嫡長女的風範,也代表著京城常氏的治家之風。


    容不得一點兒錯漏。


    沈眉莊知道,身為名門閨秀,她的一切都要符合那個完美的模子。


    溫和得體、進退有節,凡事不能太出頭,也不能太邊緣,還要麵麵俱到。


    那些條條框框,處處互相掣肘、處處互相矛盾,但她得把此中分寸拿捏得讓所有人都滿意舒服,才算過關。


    “母親,女兒知道了。”


    眉莊深吸一口氣,擺出自己那練習了無數次的微笑,重新從門內走出。


    微微抬腳,跨過門檻,花盆底上的珍珠穗子紋絲不動,一絲聲響也無。


    *


    夏日,乘涼的棚子支在湖邊,遠處是亭台樓榭,貴眷們都在其中聽曲品茗,閨秀們則是各自散開,三三兩兩地聊天說話。


    母親在京中雖是有親有友,但對於沈眉莊而言,那不過都是一群陌生人。


    她沒有朋友,隻能乖巧地侍立在母親一旁,陪著夫人們說話。


    “沈夫人,你家眉莊出落得可真是好,小小年紀便已如此識禮,不像我家冬春,小猢猻似的,一點兒閨秀樣兒都沒有。”


    沈眉莊遠遠望去,那位陌生夫人指著的姑娘穿著一身嬌豔熱烈的玫紅色,趴在池塘邊看紅魚,她真怕那姑娘一個不小心跌進去。


    眾位夫人瞧見那姑娘都忍不住哄笑起來,而母親則給她使了一個眼色,明顯在告誡她:身為閨秀,言行無狀,隻會惹人笑話。


    沈眉莊聽得懂,也知道,自己絕不能成為那個樣子。


    她默默低下頭去,眼神卻不自覺地瞥向不遠處那喂魚的少女,心懷失落地仍保持著微笑。


    “沈夫人好,眉莊姐姐初來乍到,我可否領姐姐在園子裏逛逛?”


    沈眉莊一愣,突然出現在身旁的女孩穿著天青色的旗裝,發髻上裝飾著幾朵淡色的小菊花。她看上去並不出挑,但是細節處盡是低調的華貴。


    甄夫人寵溺地點了女兒一眼,對著沈夫人笑道:“沈夫人,這是我家嬛兒。”


    沈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甄嬛一會兒,對她十分滿意,轉而對眉莊說道:“隨妹妹去逛吧,也別拘在我跟前了,好似我拴著你不放似的。”


    沈眉莊的頭垂得更低了,明明是母親囑咐她到了旁人府上不要隨意走動的。


    不過,她是母親的“掌上明珠”,所謂明珠,就是要配合主人大放異彩、引人注目,做到一個首飾應盡之義;卻也要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永遠逃不出母親的五指山。


    “是,女兒知道了。”


    眉莊隨著甄嬛離開,一路走到湖邊的棚子裏,這裏設著竹榻,案桌上擺著剛摘下的茉莉花。


    甄嬛自顧自地捧起一抔花骨朵,纖細的手指撚著花在鼻尖搖了搖,然後優雅地舉到眉莊鼻前。


    “露華洗出通身白,沈水熏成換骨香。”


    沈眉莊一愣,看著麵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內心忽然震動。她不知是因為甄嬛說出的這詩句清冷脫俗,還是因為這茉莉香氣沁人心脾,此刻她隻覺得周遭的喧囂繁華都逐一褪去,隻剩下湖上煙波,麵前的茶壺在小爐子上嫋嫋升起白氣。


    “雖無豔態驚群目,幸有濃香壓九秋。”


    沈眉莊接過甄嬛手中的花,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甄嬛驚喜地看著眉莊,直唿道:“姐姐博學廣知,我也喜這一句,江奎愛茉莉成癡,不想千年之後還有姐姐這樣的知音人。”


    眉莊看著甄嬛這說辭,心下不免一驚,肩膀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古今風流畫本,佳人往往都引自為才子的知己,方不算辜負。可是母親說,那都是窮秀才們空有詩書在腹,不事經濟營生才編出來騙閨秀的渾話......


    不想眼前這位妹妹倒是膽大,絲毫不把什麽閨秀的體麵放在眼中的。


    “我不敢稱他的知音人,不過是偶然想起這一句,恰好應景罷了。”


    眉莊搪塞般解釋罷,側過身去,看著寬闊的湖麵輕輕地歎息一聲。


    甄嬛性子活潑,見眉莊沉靜反而樂嗬嗬地和她談起詩詞來,出入這樣無趣的閨秀集會,她難得碰上誌趣相投的姐妹。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詩詞,說著欽慕的詩人,說著那些風花雪月的詞句,整個人都如星星般閃耀起來。沈眉莊一邊為她斟茶遞給她,一邊附和著說上幾句,心上的柵欄好像被人拆開了些許,從未有過的鬆快和自由感像風一樣吹進心裏。


    “都說美人如花,姐姐喜歡什麽花?”


    “我不知道。”


    甄嬛傲然地站起來,笑道:“我最喜歡菊花。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菊花,不與百花爭豔,隻成一縷清流。文人墨客視它為君子,我卻更愛她燦爛豔麗、獨承一季。”


    沈眉莊看著侃侃而談的甄嬛,笑意忍不住從嘴角溢出。


    甄嬛,她真的是個很熱情的姑娘,她的內心遠比外表看上去濃烈熾熱。


    “前些日子我剛收了些荷葉上的露珠,到了秋日,配上竹葉、蘭花、梅花,和菊花,便可配成一品君子茶,到時候邀姐姐來喝,可好?”


    眉莊驚歎於她這風雅的誌趣,又感慨於她能無所顧忌地做這些“閑散雜事”,她的母親從不容許她搞這些不成體統的花頭。


    “妹妹好心思,隻是這些花季節不同,想要配成一品,豈不太費了心思?”


    甄嬛俏皮一笑,“梅花都是趁著冬日裏摘下的,用鹽醃製存在甕中;蘭花亦是同理。竹葉倒是四季皆有的,唯有菊花不易保存卻最值得一等。”


    眉莊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模樣,笑著點了點頭,“若到時我還在京中,定應邀去喝你一口好茶。”


    “好。君子一諾。”


    甄嬛爽快地伸出手,翹起自己的小指,眉莊看著她這爽朗又天真的性子心中釋然,她好像真把自己當個要去考科舉的男子一般,完全沒把自己當女孩。


    “嗯。君子一諾。”


    眉莊也伸出小指,與她勾連在一起。第一次,她有了想要成為的模樣,就是甄嬛這樣的,直爽、灑脫、傲然、像菊花一樣既熱烈又瀟灑的女子。


    *


    那日的集會結束,眉莊再沒見到甄嬛一麵。


    她家規矩大,縱使外祖家和甄府隻有一牆之隔,母親也不容許她常常和甄嬛來往的。


    用母親的話來說,她覺得“甄嬛沒點兒姑娘家的樣子,慣會吟詩弄詞,不是正室嫡母的做派”。


    而且沈家官位遠高於甄遠道,折節下交並不是官眷交往的常禮,眉莊隻能傻傻地等著甄夫人下拜帖來,主動請她去甄府過府遊玩。


    可甄家自詡清流,又豈不知攀附權貴的名聲傳出去不好聽,最終隻是沒了動靜。


    再次要見甄嬛的時候,已經是眉莊要隨母親迴濟州的前日。


    母親給相熟的官眷們都發了辭行帖,邀請知交與好友來府中一聚,這才給了眉莊再次見到甄嬛的機會。


    這一日,眉莊早早地倚在門前,等待著甄嬛來外祖家,她想著,甄嬛住得最近,該來得很早才是。


    廊下微曬,眉莊卻越等越往門口去,外祖父瞧見了她這模樣都忍不住打趣道:“什麽人兒啊?讓眉兒這樣上心?”


    眉莊見到外祖父慈祥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點上了煙袋,尷尬一笑,“是甄府的長女甄嬛,她與我年紀相仿,一見如故。”


    “原來是她,那小丫頭可是個遠近聞名的才女,咱們這胡同裏可都流傳著生女當如甄玉嬛的話。”


    甄玉嬛?眉莊一暗暗思忖,這倒是讓她想起禍國妖妃楊玉環了,周旋於父子之間,弄權於君王枕榻,一張傾國傾城貌竟葬送了自己一生。


    “可我記得她明明叫甄嬛?”


    外祖父一樂,口中噴出霧蒙蒙的煙氣,“這小閨女自個兒主意大,族中女子取名皆從玉從女,她偏不肯,說是玉為陰、女亦為陰,與她並不相合,自請去了玉字,改為甄嬛。”


    眉莊聽著外祖父這閑話,反而對甄嬛比之前更加欽佩了。


    她可真是個出格的姑娘,連名字不喜都能說改就改,若擱到自己身上,就算是不喜也不敢做出一絲反抗。


    “姐姐!”


    甄嬛穿著一身漢女服飾,墨綠色的衣衫襯得她格外飄逸,兩綹發辮讓她顯得比前次溫婉了許多。


    “妹妹今日當真標致,連姐姐看了都移不開眼呢。”


    甄嬛忽而扭捏地紅了臉,嬌羞一笑,挽著眉莊埋怨道:“母親說我性子張揚惹人閑話,又說女兒家大了該有些閨秀的樣子,才將我打扮得如此這般。”


    眉莊莞爾一笑,上下打量著這樣的甄嬛,小家碧玉初長成的樣子,反而更加讓人動心愛憐了。誰能想到這樣的模樣下,是一顆放肆不羈的心呢?


    甄嬛見眉莊理解她似的笑了,更加自嘲地笑道:“其實是母親說你家規矩大,沈夫人極重閨秀麵貌禮儀的,我不想讓你為難。”


    眉莊驚訝地看著甄嬛,胸口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感動和澎湃:


    她是為了我。


    甄嬛為了與她交好,所以才壓抑本性,迎合她那古板的母親!


    “好妹妹,隻可惜姐姐明日就要迴濟州去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


    眉莊拉著甄嬛的手,忽然傷感得要落淚,甄嬛卻從腰間取下絹子微笑著為她擦了擦眼角。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看著甄嬛吟出此句,眉莊心中暖暖的,隻覺得在這世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身為大家族的嫡長女,她身上肩負了太多責任和枷鎖,好像從來沒有什麽是屬於自己的,一切都是為了“沈家”,但現在不同了。


    她有朋友了,是她自己的朋友,甄嬛是沈眉莊的姐妹。


    *


    迴到濟州的日子又變得和從前一樣枯燥無趣。


    女工針織、經綸詩詞、琴棋書畫,治家理財,她是無可挑剔的閨秀,是沈家的活招牌。她逐漸不再是沈眉莊,是沈氏女眷的楷模,是濟州女子的標杆。


    近日朝中風聲緊,連她一個閨閣女兒都察覺到了母親和父親異於往常的緊張和忐忑。


    晨起站在父母門前等著請安,沈眉莊卻聽見父母難得地再議上京之事。


    “你帶眉兒一道省親吧,你母家在京中,消息自然靈些。我雖一向不與皇子們交往,可到了這關隘,再不選邊站,來日新帝登基哪兒還有沈家的好日子過?”


    父親說罷,母親卻默默了良久,並無附和之意。


    母親是不願離開濟州的,眉莊知道。


    自從母親誕下她就再無所出,十年間,父親陸陸續續抬了好幾房姨娘迴府。雖說母親手腕淩厲,在她治下那些妾室並無敢爭寵犯上者,隻是,母親終究是不悅的。


    若母親離了濟州,家中管家理事的大權自然就挪到了旁人手上,以她的性子自然不肯鬆手。


    “家中庶務終究是小事,朝中動向才是大事。於沈家孰輕孰重,於你和眉兒孰輕孰重,我想你該明白。”


    父親的話讓眉莊更加感到逼仄,“為了沈家”母親不能計較個人喜惡,“為了沈家”母親此行不行也得行。


    “好。”


    母親雖隻簡簡單單應了一個字,眉莊卻忽然發現,這個字裏蘊含的無奈和悲憤就像她平日裏無法違拗母親的指令時一模一樣。


    她受製於母親,母親亦受製於父親。


    “對了,我聽說你母家與甄家為鄰?此次上京,可借他家好好打聽。一來,兩家互鄰,來往也屬常事,不會為人非議。二來,皇上曾盛讚甄遠道為人忠貞,堪為文臣表率,與他家交好總沒有錯的。再者,你不是一直想要讓眉兒嫁迴京中,萬不能如你一般隨我埋沒在濟州這粗野山壕裏嗎?眉兒與他家長女年齡相仿,若結成閨中密友,今後想要在京城打開局麵,必定事半功倍。”


    算計。


    永恆的籌謀。


    眉莊望著攔在麵前的木門格柵,隻覺得無奈。明明她是真心將甄嬛視作姐妹的,可因為父親的政治意圖,母親的虛榮作祟,沈家與甄家的結交反倒顯得盡是功利之心。


    可她是既得利益者,又怎麽能怨父母之計深遠?


    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我待嬛妹妹永遠如初。”眉莊暗暗地下定決心。


    似乎隻要她將甄嬛視作姐妹,甄嬛也以真心與她相交,她就贏了這些滿腦子利益交換的大人一般。


    *


    秋深。


    京城的秋日更顯肅殺之氣。眉莊時隔兩年再到外祖家, 隻覺得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在京中剛休整了兩日,她便隨母親一道去甄府拜訪。


    她家的確比不上外祖家的寬敞,更比不上濟州家中氣派,小院裏倒也有幾分雅致,看著是精心布局過的。


    “沈夫人,數年不見,風采更勝從前了。”


    甄夫人話中的禮貌恭維既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離,隻怕也暗暗猜到了她家這麽不請自來的目的。


    “沈夫人好,眉莊姐姐好。”


    甄嬛跟在甄夫人身後出現,已經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身上的英氣消散了些許,更像一個得體的閨秀了。


    她的衣衫上繡著海棠花和彩蝶,鵝黃色的綢緞上淡粉的花朵更顯得風雅清麗。


    眉莊隱隱覺得嬛兒與從前不大一樣了,若說是哪裏不同,大抵是變得像“閨秀”的那個模子了。


    原來,人長大了,就會收斂起鋒芒,就會把棱角磨平,打磨得圓滑。嬛兒亦不能免俗。


    比之從前的欽慕向往,眉莊更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緊接著甄玉嬈也出來行禮問好,語氣動作和姐姐如出一轍。


    “夫人好福氣呀,兩個女兒都這麽聰慧漂亮。”


    沈夫人的話語帶著些許羨慕又感傷的意味,眉莊立刻覺察出了母親的失落。


    同是正室夫人,甄夫人就得丈夫獨一份的尊重愛憐,連生兩女也不曾納妾。而她的母親則要與姨娘們周旋鬥智,連家中的庶弟庶妹,母親為了“賢德”二字都視如己出地照顧教養,心中如何不苦悶。


    “沈夫人誇獎,小女怎可當得?沈家大小姐的風姿是閨中佳話,自然也是沈夫人教養有方。”


    沈夫人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一顰一笑、一步一行都盡顯優雅的女兒,溫柔道:“不是一直念叨著你的嬛妹妹嗎?難得一見,你們自說話去吧。”


    眉莊得了母親的允準,喜悅溢於言表,與甄嬛對視時眼神晶晶亮,滿是激動。


    兩人一起去了甄嬛閨房小院,這兒栽了一株海棠花樹,秋日裏樹葉落盡倒顯出幾分蕭索。


    “妹妹不是最愛秋日的菊花嗎?外祖家裝點花園栽了許多,明日我送幾盆過來?”


    眉莊和婉說罷卻對上甄嬛意外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狐疑。


    “多謝姐姐,隻是我如今不愛菊花了。菊之於東籬,自然是淡然悠遠;但菊之於京中,不過是粉飾寂寥的繁華精致。其實,我這小院子單調平淡也獨有一番滋味呢。”


    啊……嬛兒的心境又一次領先於她,她對世事的見解又先她一步、深她一步。眉莊竟有一種自己在追趕嬛兒的錯覺。


    “是,妹妹說得有理。”


    進了她的閨房,眉莊發現架子上有一件極為絢麗漂亮的舞衣,正紅色的,袖口領口都鑲了金色的邊,絲綢的材質看上去既輕盈又奪目。


    “這舞衣?”


    眉莊亦被那衣衫吸引得移不開眼,從小到大她都未曾穿過這樣浮誇又這樣美麗的衣服。


    “這是父親送我的生辰禮,我苦練舞藝幾年,終於小有所成,姐姐可要看看?”


    眉莊看著甄嬛毫不掩飾自信地穿上了那件舞衣,發髻梳成仕女模樣,簪著鎏金流蘇釵,美得像是壁畫裏的飛天仙女。


    甄嬛穿著舞衣像隻紅色的鸞鳥,輕快地跑到院中,在一地落葉中翩翩起舞。


    風揚起她的裙擺,她的裙擺又帶起地上的落葉,紛紛揚揚仿佛連落葉都活了過來,隨著她的袖子和裙子一起舞動。


    甄嬛依舊如曾經那般燦爛熱烈,隻是表麵上更加符合閨秀的要求了。眉莊恍然覺得有些自卑,縱使她作為大家淑女略勝甄嬛一籌,可那又怎樣,那並不是她喜歡成為的樣子。


    她自己呢?她何曾為自己像甄嬛這般轟轟烈烈地放肆一點,哪怕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妹妹,你這兒有琴嗎?我來為你撫琴一曲吧?”


    眉莊想要加入甄嬛,仿佛這樣她也能盡情地感受這種自由了。甄嬛已然有了嫋娜多姿的身材,有了攝人心魄的魅力,她不吝展現自己的美,以至於連眉莊也沉醉其中。


    “眉莊小姐,奴婢為您去取小姐的琴。”


    浣碧強顏歡笑地貼心為沈眉莊考慮周到,故意避開似的迴屋取琴去了。


    眉莊拿到琴看到琴弦上明顯練習過的痕跡,眉頭微蹙。


    這世上的閨秀哪有不苦的。琴棋書畫為難的又何止是她一人?甄嬛也得刻苦練琴、也得刻苦練舞,也得日複一日地行禮做規矩……


    眉莊想要不遜於人,隻有更努力更勤奮,把自己既有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才不負這多年來的苦心經營。


    眉莊一曲奏罷,甄嬛一舞方歇。


    “姐姐琴音高妙,勝我百倍。”


    “妹妹舞姿曼妙,我亦神往。”


    甄嬛看著眉莊釋然一笑,隻覺得自己終不算輸給了“十全十美”的眉姐姐。


    做閨秀,眉莊是狀元,人人都以她溫婉沉靜、大方得體的舉止為效仿。甄嬛又如何想被眉姐姐和沈家看輕呢……


    “姐姐,可曾想過要一個怎樣的夫君呢?”


    甄嬛坐到眉莊身旁,拾起地上一片落葉,捏著葉子的根莖在手中把玩。


    “我不知道。”


    甄嬛舉起落葉看向天空,陽光透過殘破葉子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


    “我想要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眉莊樂了,笑著望向一旁眼神清澈的甄嬛,“怎樣才算世間最好的男子呢?”


    “愛我憐我。信任我、尊重我。與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能當我終身的依靠。”


    眉莊聽罷,也茫然看向天空,緩緩眨了眨眼。


    這世上會有人這樣對她嗎?


    沈眉莊這三個字,不是為了當正室嫡妻而生嗎?不是為了延續家族利益而生嗎?不是為了成為完美的“女兒”、“妻子”、“母親”、“婆母”而生嗎?


    “祝妹妹所願皆成。”


    “姐姐也要成呀。姐姐明天天氣好,我們一起放風箏吧!”


    甄嬛活潑地跳起來,仿佛在外她是甄家嫡長女,在這個小院子裏,她隻是甄嬛。


    “好,我們放風箏。”


    沈眉莊想,這是她自己的想法。


    每每和甄嬛在一起,她好像就從“為了沈家”的那個籠子裏解脫出來了,也從“閨秀”的殼子裏解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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