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山路難走,馬蹄容易打滑,皇上耐心些吧。”


    出宮往甘露寺走,一路不順。皇上動怒但礙於麵子忍著,在馬車裏正襟危坐,隻是轉動手中的珠串打發辰光。


    輪子卡進坑裏,偏生馬兒不聽話,幾次都沒有走出來。


    禦前的馬在宮苑中金尊玉貴地養著,何時遭過這種雪天爬山的罪,也難怪不馴順。這宮裏,連馬都能給皇上甩臉子,偏偏我得坐在他旁邊端茶遞水地安撫。


    過了一會兒,馬一頓走出了坑,發出一聲無奈的嘶鳴。


    剛過了新年,皇上對外尋了個祈福的由頭就巴巴地往甘露寺來,為怕皇上撞上臘月裏和果郡王私奔的甄嬛,我特地拖著皇上過了半個月才出門。


    想來,半個月足以他們走出京城了。


    一到甘露寺,便聽見顯赫的敲鍾之聲,專門為了迎接皇上而敲。


    住持和眾位僧人迎接,姑子們滿滿站了一院子,我陪著皇上敬香,行禮參拜完畢,已經是黃昏。


    我們坐在禪房裏,過了一會兒靜白便過來上茶,眉眼之間盡是打量的意味。


    我知這姑子是個壞心眼,前世沒少磋磨甄嬛,想來這一世也是害怕皇上追問起來的,不禁低頭一笑。


    我平生最恨拜高踩低之人,瞧見這種人害怕畏縮,心裏也是痛快的。


    皇上倒是不驕矜,即便是寺裏的粗茶也蹙著眉忍著喝了。


    “宮裏來的莞嬪現下何處?”


    我瞧見蘇培盛身子微微一抬,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與我悄然相接,我們倆一副“就知道是如此”的樣子,近乎同時一笑。


    靜岸師太答道:“迴皇上話,現下莞嬪因病已搬至淩雲峰的禪房住著。”


    皇上臉上略顯慍色,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擱,怒道:“去年此時,便說莞嬪病了,如今還病著?”


    靜岸慌亂起來,支支吾吾地說不清話,推脫道:“莞嬪應該......應該已經見好了。”


    住持越是害怕,皇上越是惱怒,質問道:“豈有此理?什麽叫應該?你是住持,難道連這都不清楚?”


    靜岸和靜白兩人嚇得忙跪下行禮,兩個人慌張地麵麵相覷,似乎連詞兒都沒對過,也沒想到皇上年年來都盯著莞嬪的事追問個不休。


    我看出了皇上舟車勞頓一日,既疲乏又煩躁,現在敷衍他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趕緊起身幫著兩個姑子說道:“莞姐姐最喜清淨,怕是僧尼們為免打擾才少過問。”


    皇上卻一副決心追究的模樣,一點兒不給我麵子,繼續叱問道:“你們倒說說!來的時候好好的!怎麽就病了這麽久呢!”


    我低頭不想說話,即便我不喜甄嬛,皇上這話也過於涼薄了。


    來的時候好好的?那可是生下公主三天就離宮的甄嬛,傷心絕望幾乎要尋死。這原來就是皇上口中的好好的?隻要他想推卸責任,任誰都得接著這口黑鍋。


    靜岸尷尬地看向靜白,靜白則是抬起頭搬弄起自己那靈巧的口舌來。


    “皇上恕罪,莞嬪來到小寺靜修佛法,是小寺上下的無上榮耀。”


    住持不說話反而在一旁一邊頷首一邊“是是是”的附和,兩人的尊卑上下像是顛倒過來了一般。


    “小寺上下無人不尊她敬她,不敢有一絲的怠慢。隻是莞嬪心懷大慈大仁之心,不願叨擾旁人,事事皆要親力親為,還自請為寺裏的老弱姑子浣洗衣物,砍柴挑水。”


    皇上似乎陷入了沉思,臉上神情嚴肅看著靜岸依舊在那兒附和著“是是是”。


    “莞嬪身子本來不好,一日不堪風寒便病倒了。”


    皇上聽罷靜白的話,感觸頗深,緩緩歎了一口氣,“她竟浣洗衣物,砍柴挑水?”


    我錯愕地看向皇上,這不是皇上頭次來甘露寺時,和甄嬛置氣特地吩咐了說要她幹粗活,踐行佛法所說“眾生平等”的嗎?他自個兒給忘了?


    皇上如今這痛心的模樣是演給誰看呢?甄嬛的苦不說十分,至少八九分是他給的吧?


    “莞嬪現在怎麽樣了?”


    我知道皇上正在為甄嬛心疼,代他向靜白發問。


    靜白見皇上不過問反而鬆了一口氣,笑著迴答:“自打莞嬪病了以後,小寺獨獨辟了禪房讓她安心休養,想來如今應已大好了。”


    皇上抬眼看向我,我亦微笑著看向皇上。


    “皇上,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再上山吧?皇上勞累了一天,合該好好休息。”


    靜白也忙跟著附和我道:“是啊是啊。小寺準備了禪房給皇上和娘娘,山路本就難行,天色一黑更是不便。”


    皇上認同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反駁。


    *


    夜晚。侍奉皇上睡下後,我走出禪房。


    “蘇公公,皇上睡得不安生,晚上可要多照應著些。”


    我走到院子裏,這寺裏的穿堂風頗為寒涼。彎月之下,前路一片漆黑,隻有身旁的寶鷸為我提著燈籠陪我返迴禪房。


    “方德海迴來了嗎?”


    “一個時辰前就迴來了。方公公親自去淩雲峰禪房查看的,說是無人在住,已經空置許久了。”


    這我就放心了,甄嬛走了,是真的走了。皇上能見到的也隻是一間空空的禪房。


    我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抓住寶鷸的手腕,“腳印。”


    這些日子一直下雪,若是無人到訪,不可能留下腳印。方德海確認了是好,但這不就留下了宮中人到訪的痕跡?


    寶鷸也驚得張大嘴巴,立刻告罪道:“奴婢失察,這就讓方公公帶上一筐雪去蓋住腳印!”


    夜深了,離天亮隻剩幾個時辰,腳印再怎麽蓋也會留下破綻。


    “讓方德海帶著小太監們去掃盡明日登山路上的積雪,為皇上開路。”


    寶鷸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從她手中接過燈籠,推她趕緊去辦事。


    希望皇上不要起疑,希望皇上是念著我在意他之心,希望明天一切順利,皇上能夠徹底放下甄嬛這個執念,從今往後再也不想著她念著她,隻當她死了。


    天色微明,我瞧著窗外顯出光亮便起身洗漱準備去皇上那兒準備侍奉。


    “娘娘,路上積雪已盡,今日皇上和娘娘可以坐轎上山。”


    我鬆了一口氣,對著前來迴稟的寶鷸露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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