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叔奕以自己為要挾,以死迫我保她時,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著待到雙生子瓜熟蒂落,要將這個對我毫無忠心可言的家夥剁了。


    我難道離了他,就無人照拂身體了嗎?他竟以自身要挾,逼我就範?


    但是此刻,淳常在不願嫁給費叔奕,我卻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她是不願的,無論是皇上還是費叔奕,她都不願。她也發現了,皇宮到費府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去另一個牢籠。


    “這個後宮,已經容不下你了。”


    我冷冷地說罷,淳常在一副提著的心終於墜落的釋然模樣,她揚起嘴角一笑,似乎在迎接自己死亡的命運。


    “我做不到,一個足以做我祖父的人......我做不到。我不喜歡費叔奕,不過是他喜歡我罷了。他的喜歡讓我覺得,這個後宮沒有那麽糟糕了,讓我覺得有了片刻喘息之機,好像自己有了一點主動權。你看,我可以選擇他,也可以不選他。而不是麵對皇上,我沒得選。”


    我默不作聲,她跪在地上仰著頭看向我,眼中是一種失望的戲謔。


    “你不會懂的。你上趕著侍奉皇上比誰都殷勤,你怎麽會懂?”


    她自嘲地歎息一聲,仰著頭任憑淚水滑落,像一個戰敗者無奈地接受命運的重擊。


    我沉默地看向她,我從來不知道一向活潑歡樂的淳常在,也有如此深邃的一麵。


    “自從和他在一起,我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被人發現,連累家族滿門。我會害怕到睡不著覺,也會慶幸幾年了也無人注意。我明知一朝事發是極刑之罪,可我忍不住,我的心像是有一個洞,沒有東西能填上它。”


    她茫然地跪在地上,眼淚滴滴答答地從臉龐滑落,我能感覺到,這些話她憋在心裏很久很久,從來沒有人可以傾訴。


    “剛剛你說他要迎我入門,我害怕得渾身的血都涼透了。他當我是什麽?一個被他隨意拿捏的女子?他說要娶我就必須嫁?因為除了嫁他,我就隻有死路一條?憑什麽!”


    她憤恨地握緊拳頭,最後還是緩緩鬆開,毫無顧忌地抹去臉上的淚水。


    “萱嬪娘娘,請給嬪妾一個痛快吧。”


    我默默了良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總覺得淳兒是我想成為的模樣,偏偏我不是這個模樣。


    “你家中可有什麽姊妹親眷,可以不計後果地幫你助你?”


    淳兒忽然愣住了,疑道:“娘娘問這個做什麽?”


    “你隻說有沒有吧。”


    我煩躁地撇過頭去,心想:當初殺眉莊,也有嫉妒和羨慕吧。她真的背叛皇上了,她把我渴望做而做不到的事做了。我見不得旁人得到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所以急於毀去。


    甚至後來我看著皇上寵愛當初的靜和公主,有一種奇妙的快感,好像連帶著報複了皇上。他被人背叛了,他卻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卻知道。好像他在這種無知無覺中也被我玩弄了一次。


    “嬪妾的長姐,對嬪妾極好,她與姐夫恩愛無極,對嬪妾一向愛護有加。”


    我蹙眉撇過臉去,“你迴去吧。”


    她愣愣的,眨巴著眼睛看著我沒有起身,見我一直不說話才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即便是站起來了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走了幾步,見我沒有喊住她才遙遙對我行了禮離開了正殿。


    大門一開,外頭的寒氣滲漏進來,桌上的燭火也被風吹得搖曳。


    “寶鵲,去告訴溫太醫,悄悄給淳常在送一副藥去,看著她服下。”


    寶鵲乖乖離開了,我卻扶額撐在案桌上,想著剛剛淳兒所說的那些話,久久不能釋懷。


    *


    第二天,淳常在暴斃的消息傳遍後宮,人人都說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她的屍首奉入雨花閣,因為天氣炎熱,故而停靈三日後就送出宮下葬。皇上在圓明園聽聞此事倒是毫無反應,畢竟他怕是都忘了淳常在是誰。


    延禧宮。


    夏冬春神色凝重地進殿來,一點兒沒規矩地在我榻上坐下,拿起我的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口水。


    “事情都辦妥了。梓棺掉包,換了一具屍首送走。淳兒已經安排馬車送迴她姐姐處了。”


    我麵無表情,既無欣然也無失望,隻是聽夏冬春絮絮叨叨地繼續說,“她答應每個月都寫東西遞進來,你放心吧。”


    我接過淳兒留的紙條,感恩地對著夏冬春點了點頭,手中搖著的扇子湊到她麵前,對她扇了扇風。


    她對我這樣討好的侍奉很是滿意,仰著麵愉悅地對著我微笑。


    “費太醫!費太醫!娘娘沒說見你!你!穆常在還在裏麵!”


    費叔奕一臉憤怒地盯著我,似乎想要讓我給他一個說法。


    我看到後麵跟著進來的方德海低頭告罪,立刻說道:“費太醫不敬本宮,交由惠妃按宮規處置。”


    費叔奕一驚,憋著一口氣,眼神之中盡是對我的嫌惡。


    “你過來。”


    他握著拳頭不甘地走到我麵前,我則是將淳兒的那張紙條遞給他。


    費叔奕看了一眼便是熱淚盈眶,將紙條貼在胸口久久不肯鬆開。


    “我已經允了你,保她一命。從今往後,你若還想得到她的消息,就乖乖給本宮做事。”


    我攤開手讓他把紙條還給我,他縱然不舍還是忍著抗拒放在我的手心。我將那紙條當著他的麵焚毀,化作灰燼。


    費叔奕突然“噗通”一聲跪下,對我磕了一個頭,“謝萱嬪娘娘恩典。”


    看到他這個模樣,我便知道溫實初口風嚴謹,這之前都沒有將淳兒之死的真相告訴他,縱使是被我捏著把柄不得已而為之,溫實初也算是聽話了。


    方德海咧開一個尷尬地微笑對著費叔奕說道:“費太醫,咱們領杖責去吧?”


    費太醫躬著腰退去,夏冬春則是神神秘秘地湊近我,嚴肅道:“你知道嗎?外頭慫恿皇上選秀呢。上次三年大選皇上沒有選,今年又不選說不過去啊......”


    誰家不想塞個閨女或是妹妹到宮裏來,若是一朝得寵,那就是滿門榮耀。


    “尤其是烏拉那拉氏,聽說選了個標誌人兒參選呢。皇後病故,雖說這些年一直空位沒有繼後,但見毓妃久久不產子,太後又薨逝了,心裏難免著急啊。”


    毓妃一直淡淡的不肯承寵,占據高位卻不承子嗣,就算她不急,她背後的烏雅氏和那拉氏也快急死了。


    夏冬春擔心地握住我的手,眼神裏的憂慮和不舍讓我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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