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叔奕一點一點接近那盆滾燙的熱水,我內心毫無波瀾,反倒是溫實初急切地跪到我的身前,扯著我的宮裝裙擺。


    “娘娘,娘娘,毀了他,對您有什麽好處?”


    沒有好處。隻是這世間對女子太不公,即便是此刻淳兒身份地位在他之上,一旦她一無所有,隻能依靠費叔奕,她的處境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費叔奕對著那盆水始終猶豫不決,臉幾次想要接近那滾滾冒著蒸汽的水,卻幾次沒有摁下去。


    他崩潰得直掉眼淚,眼淚鼻涕流得像是惹人同情。


    “娘娘,微臣誓死效忠娘娘,娘娘你放過他吧!”


    溫實初在我麵前連連磕頭,他對著這麽個同僚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愛憐與惻隱之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笑一聲,“費太醫,你的真心可真是假得很啊?”


    他若是真的愛淳兒超過自身,毀容而已,難道不值得搏一搏嗎?三位嬪妃和溫太醫的手腕足以助他了,可他自己卻舍不得這副天生的好皮囊。


    “罷了。本宮不需要你自證,你們退下吧。”


    溫實初聽到我這麽說臉上的表情鬆弛下來,露出感恩的笑容。


    反而是費叔奕聽到我如此輕蔑不屑的話語,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一樣,對著銅盆猛得一浸,瞬間被燙得把頭抬起。


    “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捂著臉起身,即便是手掌遮擋下也能看到水漬之下是一張通紅燙傷的臉。溫實初擔心地不顧禮節,直接衝過去查看他的傷勢,扒開他捂著臉的手。


    溫實初痛心問道:“娘娘,微臣可否?”


    我對著寶鷸使了個無奈的眼色,看向門微微抬頭。寶鷸跟著我久了,也越來越了解我的心思,直接昂首快步走到門口將門打開,讓兩位太醫出去。她悄然翻白眼的樣子簡直把我的無語和氣惱都寫在臉上了。


    “謝娘娘恩典。”


    溫實初快步攙扶起臉龐通紅的費叔奕,直往外頭趕。


    殿門大開,外頭天已經黑了,一絲月光都不見,庭中微弱的燭火之光讓人感覺到恐怖與寒涼。


    “此事該當如何?”


    惠妃似乎從未想到我是這樣的一個人,試探的語氣中竟然顯露出些許畏懼。


    端妃則是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坦然坐下還溫吞地喝了一口茶,迎著夜風,任憑那風將她垂下的珠穗搖響。


    “入夜了,弘昫一會兒會吵瞌睡的,妹妹該去接他迴來了。”


    我起身站起來鬆了鬆筋骨,坐著太久了勞累得緊,又要在人前擺出一副威嚴的架勢,真是累得慌。


    惠妃經我一提醒才恍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還在樂道堂和夏冬春玩耍,也跟著起身道:“是啊,今天不早了,我也該迴去看看清洛了。”


    端妃見我們兩個都站起來,也跟著微笑道:“本宮出來久了,是該迴去吃藥了。”


    見到她們的身影浸於夜色之中,我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腰酸腿軟地被寶鷸扶著走到榻上歇著。


    寶鷸見我累狠了,一邊囑咐我好好休息,一邊跑出去緊趕慢趕地端了一碗紅棗湯來,勸我補補氣。


    “娘娘難道任憑費太醫拿捏嗎?他說如何就如何?”


    我一邊說一邊拿起我的紅棗湯喝了一口,嘴巴裏甜津津的滋味像在品嚐鮮血。


    “笑死人了,他不過一介太醫,本宮還要聽他的吩咐,按照他的意思辦事嗎?”


    費叔奕的真情告白大約感人至深吧?我見惠妃和溫太醫都挺吃這一套的,看到他真的自甘毀容,怕是十分震動又感慨。


    可我的心冷,不信什麽真情真愛,即便他毀容自證,我也不會信的。


    我安慰似的拍了拍寶鷸的手,歎道:“幫我去碎玉軒叫淳常在來一趟吧。”


    過了一會兒,淳常在來了,她抿著嘴手搭在雨兒腕上,見到我累得撐在案桌上等她,暗暗攥緊了手中的絹子。


    “給萱嬪娘娘請安。”


    雨兒在淳常在的示意下退出去,寶鵑看到我的眼神後乖覺地將門再次關上,淳兒隱隱後怕地往後看了一眼。


    她行完禮起身戰戰兢兢走近了兩步,我則是取出案桌下的羅纓係帶遞還給她,淳常在自知東窗事發,一臉驚恐地跪在地上。


    她一言不發像是憋了一口氣,眉頭皺得仿佛要鎖在一起,整個人卑微得縮成一個瘦弱的球。


    “費太醫已經來過了。他要求賜死他一人,保你平安。你覺得呢?”


    淳常在驚訝地抬起頭,欲言又止,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嬪妾既做得出,就知道一旦東窗事發沒有活路。萱嬪娘娘想要嬪妾的命,就拿去吧。”


    她很冷靜,像是把這一天早已演練了無數遍,比起費叔奕的張皇失措,她此刻的淡定坦率讓我有些意外,並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愛吃愛玩的淳兒。


    我要她的命幹什麽?若能換筆銀子,我即刻就殺了。


    “此事既已被本宮捏住,你是死是活都由本宮說了算。隻是......凡事都是有條件的,不是嗎?”


    淳兒短暫一怔,似乎意識到我告訴她費太醫已經來過的真正意義。


    我要她的命沒有用,我要她乖乖成為我掣肘費叔奕的棋子,讓費叔奕全心全意聽命於我。


    見她不說話,我輕笑一聲,“你可知,費太醫直言願迎你進門,照顧你一生。”


    淳常在一驚,嘴不自覺地張開,眼神微動,臉上沒有浮現出任何感動與驚喜,眼神中反而滲出惱怒和氣憤。


    “嬪妾不願意!”


    天子嬪妃,可不僅僅是自身。淳常在這三個字,不僅代表了皇家,更代表了方佳氏全族。


    這麽淺顯的道理,淳常在還是懂的。她雖然位份低微,隻是一個不受寵的常在,但有著娘家幫襯好歹是錦衣玉食。和費叔奕的男女之歡,是這黑暗生活中的掙紮與喘息,可若是失去淳常在的身份,她就是一朵飄萍,這條命就任憑費叔奕處置了。


    我驚喜於她的清醒,繼續試探道:“他願為你自毀容顏,不再另娶。”


    淳常在忍著怒意伏在地上,繼續叩頭,“嬪妾是個人,不是物件。不會因為他情真意切,就感動敬獻自己的一生。”


    我看著她,仿佛看見了一株嬌嫩的花,掙紮著衝破荊棘編織的樊籠,探著頭拚命地唿吸著樊籠外新鮮的氣息。


    乖張瘋狂是她,不拘束縛是她,甘霖滋潤不使她沉溺,反把她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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