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心地跟著皇上一起進去看惠妃,卻看見她眼角滑落的淚水。


    她神色有些委屈,似乎並沒有生產後的歡欣,我看到那個小小的公主,大抵猜到了她的鬱悶。


    沈眉莊心氣頗高,一直想著生個阿哥為自己一朝揚眉,連著兩胎都是女兒怎麽能叫她不傷心。


    “惠妃,你辛苦了。啟祥宮上下各賞三個月月俸。”


    皇上坐在榻上握著她的手,她竭力地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眼神中的哀傷還是沒有散去。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發現華貴妃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不知是她為自己統管六宮的地位保住了而慶幸,還是為眉莊平安產女而慶幸。


    *


    公主封號清洛,皇上沒了當初剛有溫宜時的歡喜。


    這已經宮裏的第四個公主了,對於皇上而言,這個公主似乎有些可有可無。他遠不像當初疼愛溫宜那樣疼愛眉莊的女兒。


    溫宜占了天時,朧月占了人和,靜和與清洛就遠沒有她們那麽幸運了。我也有些害怕,就算生孩子也得看孩子合不合父親的心意,否則搭上了半條命去也是徒勞。


    養心殿。


    皇上剛批完奏折,累得眼圈都黑了,我帶著蓮子湯來看他。


    滿宮裏沒有人比我更殷勤了,我能感覺到皇上待我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大抵是我水滴穿石般的毅力也將他哄出了習慣。


    有些人日常總見著,忽然不見了就會想念。就像貼身的奴才用久了,乍然失去也會處處不滿意一樣。


    “煩。”


    我隻微笑不說話,站著給他舀起蓮子湯,他的壞情緒總是往我這兒倒的,已是尋常。


    “這個蓮子清熱解火的,都是新鮮的嫩蓮子,個頭又小又甜。”


    “實在是煩啊......”


    我坐在榻上,擔憂地看向皇上,他卻垂著頭,用勺子一圈一圈地在碗裏打轉,一點兒沒有要喝的意思。


    “皇上煩心,臣妾也擔憂啊......”


    此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有些恍惚,我好像越來越像宜修了。


    “前朝......”皇上抬手要提,又憤恨地歎了一口氣,“罷了。”


    甄遠道同情逆黨,鄂敏藏汙納賄,新貴寵臣,沒一個好人,個個都在皇上最討厭之處蹦躂。若是一起處置了,難免有忌憚功臣,鳥盡弓藏之嫌。但不處置,皇上又咽不下這口氣。


    皇上不希望旁人有自己的心思和腦子,隻是自己的觸手、腿腳、喉舌。


    “容兒,若你的奴才,一個不肯為你說話,一個背著你私收賄賂,你怎麽辦?”


    我一愣,微笑道:“宮規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倘若他們二人都有曾立下過功勞呢?”


    “可臣妾當時也恩賞了呀。賞罰分明,不是應當的嗎?”


    他看著我忽然一笑,舉起勺子塞入口中,一邊抿著口中清新的蓮子。我知道他自己想要這麽做,隻是苦於沒有那份決心而已。因為這樣太冷漠了,一絲仁義也沒有。


    可高位者的仁義不過是心情好時可以隨意拋灑的打賞,並不是應該、更不是必然。隻有仰人鼻息者,才不得不良善,因為一旦被人抓住作惡的把柄,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難。


    窮苦隻能溫良,富貴才能囂張。


    我一直以來真是太窮了,至今也沒存到多少錢。舒痕膠裏的白獺髓真貴啊,篤耨香裏的香蠟也貴,給浣碧爭寵的依蘭花也貴......


    *


    翊坤宮。


    華貴妃照本宣科般提醒各宮嬪妃要去圓明園避暑的事兒,自從祺答應降位安分了一些,她也沒有樂子了,整個宮裏連個上躥下跳被她收拾的人都沒有。


    一片祥和。


    惠妃還在坐月子,適而沒有來議事,過了一會兒她的宮女采星來了。


    “給華貴妃娘娘請安,我們娘娘說她坐月子不便,這一次就不去圓明園了,不必華貴妃娘娘費心安排。”


    華貴妃微微頷首,並不在意,反倒是關心起昭嬪來,“六阿哥的身子還好嗎?如今還起疹子嗎?”


    昭嬪被華貴妃提了一嘴無奈傷心起來,“治了許久也不見好,反反複複的。六阿哥的臉......一條條疤看著臣妾真是心疼。”


    說罷她一邊抹淚一邊歎氣,惹得其他有孩子的嬪妃也同情起來。


    襄嬪哀婉地說道:“體質敏感是這樣的,時時刻刻都要當心,可憐六阿哥那麽小一個孩子......”


    溫宜公主因是難產所生,從小腸胃就嬌嫩些,吃多了就吐、吃壞了就拉肚子,襄嬪每次見溫宜不好,都心疼得恨不能替她受苦。


    欣貴人則是有些狐疑道:“怕不是衝撞了什麽邪祟吧?昭嬪妹妹要不要去寶華殿給六阿哥求個經幡還是福袋什麽的?”


    昭嬪一聽欣貴人這麽說,忽然來了精神,“我怎麽沒想到。是該請法師好好做場法事才是。”


    李貴人也拉著昭嬪說道:“昭嬪妹妹也盯著些身邊人,孩子和身邊克著也會這樣的。一見麵就發病,一見麵就體虛,長久下去虛弱而亡都有的。”


    昭嬪被李貴人嚇得拿絹子捂住嘴,一邊若有所思一邊不敢說話。


    我低頭一笑,非常感謝李貴人這麽幫我把昭嬪往歪路子上引,這樣一來,昭嬪更不可能去查六阿哥真正的病因了。


    “姐姐說得有理,妹妹從未這麽細想過。”


    昭嬪對李貴人所說的“相生相克”之言非常篤定,像是終於找到了一絲線索可以還六阿哥一個清淨。


    我也關心地開口道:“聽聞祺答應不是有一種祛疤效果很好的藥膏嗎?當初景泰的臉都傷成那樣了,還能複原如初,想來是個好東西。不若讓祺答應也配了給六阿哥,這樣六阿哥臉上的疤就好得更快了。”


    昭嬪雖對我有些敵意,但是對祺答應卻還算信任。許是她們都出身於滿軍旗大族,出身差不多聊得更來些。祺答應既沒孩子,恩寵又一般,對於昭嬪而言可以說是毫無威脅。更何況她們曾經一同意圖謀害七阿哥,也勉強當過一條繩上的螞蚱,更是惺惺相惜。


    祺答應有些尷尬地一笑,瞥眼看向身邊的景泰,景泰則是將頭垂得更低了。


    毓妃則是看向我,笑容意味深長,我被她盯得發毛轉過臉想要吃塊糕點躲過去,剛一側過頭便看見夏冬春也看著我。


    我又放下糕點,坐得端端正正。


    我不輕易開口,開口必有坑。旁人不知道,毓妃和夏冬春卻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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